祝柔芸贪婪的扒在门口听着外头热闹的人声,恍惚间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从前被处处自己挤兑的几个不受宠的姨娘。
难得这王府里也能有这样的欢声笑语,大约是因为新年的喜气,都是被困在这里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暂时抛却了旧日的恩怨,安生过了个年。
自从被关进这院子里,祝柔芸起先还掰着指头数日子,盼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连钱婉儿也不再来送吃食,她便不再算日子了。
只是前几日的一天夜里,祝柔芸正饿得睡不着,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响动。她哆哆嗦嗦看着天空姹紫嫣红的烟花,眼花缭乱中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年关。
上一次钱婉儿偷偷夜里来送吃食还是年关前两日,如今约摸也有个十天半个月没来了。想来是终于耗尽了那点子姐妹情谊,放任她自生自灭了。
钱婉儿送来的那点儿煤炭早就用尽了,这两日她只能从屋里头找点东西来烧了取暖,否则便要活活冻死了。好在她自小活的艰难,也是能吃苦的。
但这院子里尚还有些能烧来取暖的东西,却实在没有一口能裹腹的东西。她吃的最后一口东西已经是昨日的事,现今已经饿得快要晕过去了。
但祝柔芸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八岁时家乡遭了灾逃难时,她见过太多饿得晕了过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的人。要不是母亲拼着一口气护着她,她肯定也早就饿死了。
可惜母亲自己却没能挺过来,死在了半路上。父亲嫌弃她是个女孩,后来几次三番都想扔下她,吓得她连觉都不敢睡踏实,硬是跟了一路。
到了京城后父亲找了个差事,总算是能吃饱饭了。大约是见她吃的也不多,又能做饭洗衣照顾弟弟,父亲总算没再动过将她扔掉的念头。
后来见她年岁渐长,模样生的也不错,父亲还盘算着在京城给她找个婆家。人倒是不要紧,家里有钱有势的最好,以后好让弟弟在京中有个照应。
只是不久之后弟弟就因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死了,父亲断了香火,怪她没有看护好弟弟,从此越发醺酒,整日对她非打即骂。
直到那日父亲又喝多了,回来打了祝柔芸一顿出气,出门时脚下没看清绊了一跤,摔倒时头正好磕到了石阶上,也摔死了。
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祝柔芸没再惊慌失措。她仔细想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后换了一身孝衣,将自己仔细打扮了一番,便去了达官显贵云集的城南。
祝柔芸出门时看也没看外头院子里父亲的尸体,却又跪在街边情愿卖身葬父,自然不是当真只为了父亲的身后事断送自己。
就像父亲盘算着将她嫁给六十多岁的赌坊老板做妾一样,她也打算让父亲最后再帮自己一把。否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怎么在这京城活下去。
后来祝柔芸被何管家买回了建王府,再被送上了季司宏的床,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心甘情愿。
曾经正得宠时,祝柔芸以为自己已经从泥潭里爬上来了。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是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潭,至死才能解脱。
眼前一阵阵发晕,祝柔芸好似又回到了那年八岁时饿得眼前发黑,却蹒跚着脚步不敢停下来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于是神志不清的拍着门板,也顾不得门外的人是谁,一心只想讨要些吃的。
“砰砰,砰砰。”
拍门声不大,但几个姨娘正结伴从门前走过,还是清楚的听见了拍门声,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回过神来。
突然不知哪个丫头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鬼啊”,几人顿时反应过来,惊骇的四下逃散。
祝柔芸听着外边渐渐没了声响,只得又回到屋子里躺着。就这么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被人吵醒,惊喜的发现竟然是许久未来的钱婉儿的声音。
“姐姐,姐姐你还好吗?”
祝柔芸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狗洞边,就见一包物什从外头塞了进来。她顾不得说话,打开小包袱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虽然都是冷了的糕点馒头熏肉,这些王府的下人们都看不上的吃食,但对于祝柔芸来说却不亚于她从前吃过的任何一顿珍馐。
祝柔芸吃的急,很快便噎住了,只能自己拍着胸口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听得外头的钱婉儿也不禁跟着提心吊胆。
她叫了一声“姐姐”,突然哭着说道:“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
祝柔芸缓了缓神,以为钱婉儿是在说她没能将自己救出去之事。虽然心中怨愤嫉妒交加,但她知道眼下钱婉儿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可不能得罪。
“没事的,妹妹不必自责,只要你没忘了姐姐就好。以后总能找到机会的,你可千万别忘了姐姐。”
哪知钱婉儿闻言却哭的更加伤心,嘴里还道:“姐姐本是千金之躯,不该受这等委屈。可我、可我不敢说出去,我不敢说……”
祝柔芸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听外头的芝容也道:“姨娘万万不可说出去,若是被王爷知道我们知晓了此事,怕是咱们都要没命。”
祝柔芸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王爷怎么了?”
钱婉儿叹道:“到了如今这时候姐姐竟还惦记着王爷,却不知正是王爷一心想要置姐姐于死地。”
不等祝柔芸反应过来,她接着道:“之前我便觉得奇怪,宋侧妃的凤头钗怎么会在姐姐的床底下被发现,后来姐姐身边的丫头突然又被王爷打发走了,便更觉得古怪。
直到前两日,我无意间听到王爷和许全说话,才知道……”
“知道什么?”
祝柔芸只觉此事与自己有关,且并非小事,下意识便追问。那头的钱婉儿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姐姐有所不知,近日从宫里传出流言,说咱们王爷并非皇子,乃是岚贵妃与人私通的孽种。”
祝柔芸忍不住惊呼出声,听着那头的祝柔芸又道:“我原先自然是不信的,但王爷却因此惴惴不安。
那日夜已深,王爷还在书房处理政务。
我本是想过去送些滋补汤羹,却听见王爷和刘宗说话,竟说自己当真并非皇室血脉,甚至根本就不是岚贵妃之子,而是岚贵妃从民间抱养来的。
原来当年岚贵妃产下的其实是个公主,但为了争宠竟然狸猫换太子,抱了一个男孩冒充皇室血脉,而真正的公主则流落民间。”
祝柔芸听得心惊肉跳,心中先是惊愕,继而惶恐。芝容说的不错,若是被季司宏知道有人知道自己这样的把柄,定然是不会留活口的。
但接着她又想到了之前钱婉儿说的话,再联想到从前岚贵妃对自己异常的亲近,突然明白了什么,愕然开口道:“你、你是说……”
钱婉儿说道:“没错,其实姐姐才是真正的公主。王爷也是知道了姐姐的身份,才会特地设局陷害姐姐,想要除去姐姐高枕无忧。”
祝柔芸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钱婉儿说道:“姐姐的耳后可是有两颗红痣?这便是公主生下来就有的胎记,若非认出了姐姐,当初岚贵妃又怎会突然对姐姐另眼相看?
只是后来姐姐受了委屈,妹妹让人去找岚贵妃却被打发了回来。后来岚贵妃也一直没有派人来问过,也不知到底是不知情还是顾忌着王爷。”
祝柔芸一时太过震惊,忘了有所反应。钱婉儿见状也不急,总归还有几日时间,都到了这一步可不能操之过急。
钱婉儿与芝容对视一眼,她开口柔声道:“妹妹当初得知此事也吓了一跳,好在如今王爷不知姐姐还活着,只当姐姐已经死了。
就怕哪日他心血来潮让人来探,若是得知姐姐没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到时姐姐就当真没有活路了。”
她叹了口气,最后道:“总之姐姐自己万事小心,过两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钱婉儿走后祝柔芸仍然愣在原地良久,久久不能回神,
正月十五祭天乃是大黎的传统,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照例是太子主办,礼部协同,只是今年元和帝大笔一挥,建王便也多了协同的差事。
百官看在眼里,虽然明面上都没事人似的,心里头却又是好一番计较。当初元宵宫宴上的事情自然很快流传出去,这几日所有人都在揣测皇上的态度。
后宫岚贵妃复宠,前朝建王又得了重用,众人便明白这多半只是流言罢了。皇上这即是弥补建王受了污蔑委屈,也是在警告皇后和太子。
季司宏也是同样的心思,如今他又多了左相助力,所以格外意气风发。即便这差事在季承煜和季凌云手底下讨不着好,也乐的给他们添堵。
连带着收到众矢之的还有顾候。
京城里从来是没有秘密的,更不必说是皇上身边的公公亲自去的顾家,怕是如今连顾月瑶得了什么赏赐都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了。
倒是岚贵妃自己心中有鬼,虽然重复昔日圣宠,心中却一直不安。尤其是得知德安突然病重,死的不明不白,更加心中没底。
但她思来想去,觉得皇上定然是不知晓当年之事,否则怎会容忍自己混淆皇室血脉。至于德安,大约是因为有二心才被处置了,也是对自己的警醒。
岚贵妃只觉得自己如今越发看不透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人,行事也收敛了许多。心中虽然挂念,却愈发不敢去看祝柔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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