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付洞箫死了。
死在了他的床上。
如果忽略掉他脖子上的伤口的话,他简直和睡死的一模一样,他的脸色虽然已有些发青,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很放松,似乎并未预见自己的死亡。
屋子里很干净,不像有过打斗。
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壶茶,茶水已经凉透了。茶杯旁边摆着一白玉砚台,研中的墨已经干了,毛笔随意扔在桌上,墨渍染黑了笔下的宣纸。
散秋末实在不敢相信付洞箫竟然死了,他断然不会自杀,因为在他看来,像付洞箫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人绝不会甘心自己比自己的仇人死的早,他们只想看着仇人死在他们前面,即便之后他们再笑死也无妨。
更何况贺倚歌还活着,活着好好的。付洞箫自己绝不会想去死的,除非有人让他去死,帮他去死。
可整个江南,又有几个人能杀得了付洞箫呢?简直太少了,少的可怜。付洞箫是江南的骄傲,是江南第一剑客,十多年来,想杀他的人比比皆是,到头来成功的却没有一个。
所以,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死在了付洞箫的剑下。
付洞箫的剑早已练的出神入化,他同样也成了神一般的人物。他的剑法本就是神才使得出来的,而且整个江湖,大抵也只有“短打武生”贺倚歌可与之媲美。
付洞箫死的无声无息,谢音每日盯着付洞箫的家,也没瞧见什么东西。他只见过一次付洞箫,他看到付洞箫在院子里练剑,剑光翩翩恍若飞起的闪电,缭乱而惊艳。
那同样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付洞箫。付洞箫进了屋子,再没出来过。
谢音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芦,一边嚼,一边说道:“付洞箫竟然死了。”
沈从暗眉头微蹙:“江南几乎无人可以杀他。”
散秋末看着付洞箫脖子上的一线伤口,沉声道:“江南没有,塞外却有。”
谢音歪了歪脑袋,忍不住笑道:“谁有那么长的胳膊,人在塞外,却在江南杀了人。”
散秋末道:“胳膊不能变长,人却不是长在地上的。”
谢音一边啃糖葫芦,一边打量着付洞箫脖子上的伤口:“杀他的好像用的是剑。”
散秋末点点头:“薄而锋利的剑。不仅如此,这剑还是快剑,天下无双的快剑。”
谢音沉吟片刻,惊叹道:“塞外的快剑岂非只有贺倚歌?”
散秋末不置可否,只说:“世上没有绝对的第一。”
沈从暗狐疑:“难道除了贺倚歌之外,还有别人能杀了付洞箫?”
散秋末沉声道:“贺倚歌杀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沈从暗轻摇折扇:“他们本就是仇人。”
散秋末瞅着沈从暗的扇子,缓声道:“若杀付洞箫的不是剑,那么还会不会是贺倚歌?”
沈从暗缓缓合上扇子,指尖优雅的掠过扇沿,沉思道:“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难不成是沈老爷胆子大了,在为沈老太爷报仇?”
散秋末摇头道:“沈老爷的功夫远不如付洞箫。”
沈从暗沉默了。
谢音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他把玩着吃剩下的竹签,突然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付洞箫手下的人杀了他呢?沈老爷虽然功夫不如付洞箫,但是他有钱啊,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散秋末道:“你觉得是沈老爷买通了付洞箫的手下?”
谢音嘟起嘴巴,说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散秋末默默点了点头:“看来我得问一问沈老爷了。”
2.
黄昏。
夕阳已将敛起血红色的光芒,点点零落的星星撒在天际,若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分辨,可它们还在亮着,闪动着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沈老爷为散秋末捧上了一杯热茶。
散秋末连忙接过去,躬身道:“沈叔叔客气了。”
沈老爷无力的摆了摆手:“无碍。秋末啊,我近日只觉筋疲力尽,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了,怕是……”
散秋末急忙道:“沈叔叔不必多想,您定时近日操忙过度,有些疲乏罢了。”
沈老爷摇头,有气无力道:“我年纪大了,昭儿也去了,我,”
沈老爷已有些哽咽,“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散秋末沉默片刻,有意无意的说道:“不知沈叔叔可还有其他子女?”
沈老爷微微一怔:“我也只有昭儿一个女儿。”
散秋末继续道:“不瞒沈叔叔,小侄近日见到一女子,其相貌简直和沈小姐一模一样。”
沈老爷眸光一闪:“兴许只是长得相似罢了。世上的人如此之多,有些长得相像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些人只不过样貌相同,但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散秋末打量着沈老爷的脸色,心中只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得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沈叔叔,那女子自称是沈从昭沈小姐的妹妹……”
沈老爷闻言,不禁冷笑一声,眉毛一挑,冷冷说道:“我沈家金银财宝无数,想来是为了攀亲戚。”
散秋末淡笑道:“若是攀亲戚,小侄大可不必和叔叔诉说。”
沈老爷皱眉:“哦?”
散秋末说道:“那女子说自己叫沈从暗,武功高强。而且她还说,这次回江南,就是为了给沈从昭沈小姐复仇。”
沈老爷的神色彻底变了。变得有些慌乱,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不定。
他抓紧椅子上的扶手,佯装淡定道:“我家昭儿唤从昭,她叫个从暗就是我女儿了?真是可笑。”
散秋末道:“她并没有说是沈叔叔你的女儿,只说是沈从昭沈小姐的妹妹。不得不说,那沈从暗长得真的和从昭小姐一模一样。
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散秋末口中说着,目光却已落在沈老爷颤抖的手上。
沈老爷沉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散秋末摇摇头:“小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敢肯定,沈老爷一定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许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3.
“我的确还有一个女儿。”
沈老爷喝了一大口凉茶,缓声道:“她和昭儿是双生姐妹,我给她取名,从暗。”
“昭儿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而从暗不是。从暗和昭儿一点都不像。她的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从出生就有。”
“有人说从暗是灾星,会给沈家带来灾祸。我本也不愿相信的,可从暗越来越大,脾性也越来越暴戾。她不喜欢昭儿,想尽办法和昭儿过不去。”
“有一次。从暗在昭儿床榻之上,放了一条毒蛇,害得昭儿昏迷三天三夜,险些命丧黄泉。”
“然后,又有人说从暗是灾星,是妖魔的转世。沈府的仆人也在暗中讨论。有一次,从暗听到一个婆子在暗中讨论她,于是,她便趁那个婆子不注意,把那婆子正在熟睡的小孙子,扔进了水里,活活淹死了,事后她竟然还笑的很开心。”
沈老爷已闭上眼睛,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他握紧拳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继续说道:“也许她真的是灾星。所以我必须丢掉她,不能让她,带给沈家灾祸。”
沈老爷静默片刻,长舒一口气,叹息道:“我把她骗到了深山老林,然后,一个人回家了,她再也没回来过。我想,她可能已经死了,死于饥饿,或是死于寒冷。”
沈老爷不再说了。
他想说的大概已经说完了。
在他看来,沈从暗早已经死了,死在深山老林里。
散秋末道:“可是沈从暗并没有死,而且还活的好好的。”
沈老爷闭口不语。
散秋末继续道:“不仅如此,她还回来报仇了。”
沈老爷猛然瞪大眼睛:“秋末,你的意思是!”
散秋末道:“小侄猜测,沈从昭沈小姐,就是死于沈从暗之手。沈小姐之所以没有头颅,是因为沈从暗需要沈小姐的脸来制作人皮面具。”
沈老爷已忍不住浑身颤抖。
散秋末说道:“不知当年沈老太爷对沈从暗如何?”
沈老爷咽了一口唾沫:“很喜欢。比对昭儿还要好。”
散秋末点头道:“那么沈从暗为何杀付洞箫,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沈老爷大惊:“付洞箫死了!?”
散秋末道:“不错。”
沈老爷道:“她为何杀了付洞箫?”
散秋末道:“当然是为了给沈老太爷报仇。”
沈老爷惊讶的瞪大眼睛:“沈家和付洞箫无仇无怨!”
散秋末也不禁大惊:“无仇无怨?那,那沈老太爷之死?”
沈老爷道:“不瞒秋末,当年家父,乃是死在贺倚歌手上的。”
散秋末登时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继续道:“贺倚歌杀了家父,便通通甩到了付大侠身上,为的就是让沈付两家结仇,她好渔翁得利。”
“可惜啊,她终归是漏了马脚。付大侠的手是不同的,她的头发却是独一无二的。”
散秋末想不明白:“头发?”
沈老爷点头道:“不错。贺倚歌的头发,泛着一股说不出的红色,可能和她不是汉人的血统有关。”
散秋末彻底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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