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骆驼在一个篱笆围起的小院子里。
院里架着葡萄架,架下摆着胡床,胡床上还躺着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头上裹着酱紫色的头巾,嘴角略微有些下垂似的,看起来有些忧郁。
她的呼吸很是温缓。
沈断念已有意无意的放轻脚步。
骆驼正在自顾自的咀嚼口中的干草。
沈断念新奇的看着,突然有些想伸手摸摸它的头。
可是这骆驼实在太大了,好像比马还要大上一些,而且它的背和马竟然是不一样的,和驴子也不同。
它的背上隆起了两个小山包。
沈断念听人说,那是驼峰,储存能量的。所以那里面难道是肠子?
沈断念伸着脖子,像很近一些看清楚驼峰的样貌。
那骆驼也好似看不见他,只任由他凑的越来越近。
驼铃随着骆驼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清脆悦耳。
谢染尘忍不住笑了。
此时的沈断念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小娃娃。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会像孩子一样,好奇的盯着骆驼,瞪大眼睛,然后露出她从来不曾有过的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种笑是放松的,干净的,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和杂质的。
谢染尘站在一旁,看着沈断念似有些出神。
沈断念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骆驼的头。
那感觉好像他第一次摸到刀锋时的冰冷,心头一颤。那是从未曾有过感觉。
但刀锋是冰冷无情的,骆驼却不是。
那骆驼咀嚼的动作好像也慢了,眼睛悠悠的瞟了沈断念一眼,继而怪异的叫了几声。
叫声吵醒了胡床上的妇人。
妇人慵懒的伸了伸懒腰。
她的眼睛已活捉不清。可目光却很温和。
她拄着膝盖,吃力的站起来,笑眯眯道:“小娃娃,喜欢我家这骆驼吗?”
沈断念转身,连连点头,笑道:“这骆驼可有名字?”
妇人好像有些听不懂,她眨了眨眼睛,努嘴道:“畜生哪有什么名字,是骆驼就叫骆驼罢了。”
沈断念尴尬的咳了一声。
谢染尘忽然走上前道:“婆婆,我和我,弟弟借过于此,见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不知可否……”
老妇人还在笑,笑的温和慈祥:“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边城地广人稀,客栈亦是罕见。孩子,你们若是不嫌弃,便在我这里住上一晚。我老头儿走的早,一个子女都未曾留下,屋子里呀,宽敞的很。”
谢染尘作揖道:“多谢婆婆。”
老妇人摆手笑道:“谢什么,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们还没吃饭吗?快。快进来,老婆子我亲手给你们做我最擅长的烤馕。你们可吃过?快,快进去,”
老妇人亲切的拉起谢染尘的手,“院子里有葡萄干,若是想吃,便拿开吃罢。那是我自己晾的,甜的很。”
老妇人又笑眯眯的看沈断念,“小伙子啊,地窖里还有我亲手酿的葡萄酒,一会儿啊,我给你去拿。”
沈断念好像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却莫名很享受这种感觉,被关心的感觉。
很温暖,温暖的他有些发晕。好像葡萄酒喝多了一样。
每走一步也好似踩在棉花上。
2.
沈断念身子飘忽忽的,一点也不真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坐在屋里的土炕上。
谢染尘从外面捧着两把葡萄干进来,不冷不热道:“给你。”
沈断念接过去,刚要吃,谢染尘突然道:“你难道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沈断念一怔,眯眸笑了笑,便佯装幼童奶声奶气的调头,用手晃着谢染尘胳膊,撒娇道:“姐姐这么好,一定不会毒死我的。嘿嘿,音儿说的对不对嘛!”
谢染尘也怔住了。
她倒还从未想过男人原来也会撒娇。更没想到过撒娇的人是沈断念。
即便她早就知道沈断念喜怒无常,是个妥妥的怪人。
谢染尘垂头,轻声道:“你对我并不熟悉。”
沈断念已经在吃葡萄干了,他点点头,笑道:“不错。”
谢染尘道:“不熟悉为什么还要选择相信我?”
沈断念看着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好看。”
谢染尘嗤笑一声:“好看?好看人的难道就一定是好人吗?”
沈断念摇头:“我从不觉得世上有好人和坏人之分。”
谢染尘不说话。
沈断念继续道:“只有利益冲突。”
谢染尘默默吃着葡萄干。
沈断念道:“一个人可以是好人,也可以同时是坏人。就看他带给别人的利益是如何的喽。”
谢染尘道:“这样理解岂非太过绝对?”
沈断念笑道:“那是你的想法啦,你好好藏在心里,别说。否则我会忍不住和你吵架。”
谢染尘无奈笑道:“若我和你吵架了呢?”
沈断念道:“我会生气的。”
谢染尘忍不住追问:“你如果生气了呢?”
沈断念转了转眼珠子,认真的思索一番:“那我就不知道会怎样了。”
面纱后的谢染尘微微抿唇一笑,话锋一转道:“葡萄干怎么样?”
沈断念点头:“好吃是好吃,不过太甜了。”
谢染尘蹙眉:“你不喜欢?”
沈断念摇摇头:“不是啦,只是太甜了,甜的我有些,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现实了。”
谢染尘道:“如果是梦呢?”
沈断念淡笑道:“那我倒真希望永远不要醒过来。”
谢染尘道:“为何?”
沈断念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也许在梦里,还能见到一些在现实中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3.
沈断念好像真的在梦里,无法醒来。即便他拼劲全力挣扎。
他不想永远沉浸在梦里。
他知道,即便是在梦里也见不到他想见的人。
因为自她走后,沈断念从来没有梦到她。
他想她,想的发疯,发狂。
他想她给他买的第一支冰糖葫芦,然后温柔的摸着他的头,笑道:“音儿一定要乖乖的。”
他想她微笑的样子,说话的样子,走路的样子,以及她远去的背影,他都想的要命。
可他一次都没有在梦里见过那个人。
她不想来吗?
不,一定不是的。
也许,也许是的。
沈断念只觉心口又闷又疼。
她一定是觉得音儿不乖了。
所以再也不想见他。
沈断念在深渊似的梦境里,狠狠握紧拳头,泣道:“音儿会乖乖的,真的会乖乖的,昭姐姐……昭姐姐你回来好不好……”
“音儿真的好想你……”
梦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终于可以放肆的哭出声音。像孩子一样大喊发泄。
他的昭姐姐最疼他了。
以前他只要受伤难受,昭姐姐就心疼的不得了。然后温柔的摸着他的头发,蹙眉道:“音儿以后一定要乖乖的。”
他现在真的好难受,难受的要命。
可惜昭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像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发,说,音儿一定要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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