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怎么会突然将臣与那逆犯纪成并提?臣与此人并无任何交集,如何会出现陛下方才所说的情形?”江呈轶稍稍稳住心情,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反问魏帝。
魏帝轻轻挑眉道:“朕会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有朕的原因。江呈轶,你最好同朕说实话。你与纪成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之所以会在弘农出现,是不是你一手安排?”
江呈轶实在不知眼前的这个青年皇帝到底是怎么得知他与纪成出现在弘农的真正缘由有所相关的?他始终低垂着眸子,于心中默默盘算着,深思细想之下,总觉得魏帝并不一定知晓所有事情的起因经过,或许是在试探于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得住。
江呈轶长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答道:“臣,不知陛下到底再说什么?臣确实与纪成并不相识。今夜,就算陛下问破了天,臣也只有这句话。”
“江呈轶!”魏帝声音高了几分,面上的颜色也愈加阴沉:“你可晓得欺君之罪到底是怎样的下场?”
“回禀陛下!正是因为臣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才不敢对您有任何欺瞒!陛下!若非臣从弘农查到纪成现身的踪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提及此人。臣确确实实与此人毫不相关,连一面都未曾见过,又怎么可能指使他前往弘农引发骚乱?”江呈轶仍不改口,坚定无比的说着。
魏帝的眸光逐渐冷寒,上下扫视着江呈轶,总是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怎奈,无论他如何看,都察觉不出江呈轶身上任何一点的心虚与矛盾。
慢慢地,他收回眼神,低头盯着眼前矮案上地花纹沉思了片刻,忽然改换了语气,郑重而认真的说道:“江卿,朕今日追问你的缘由,全是因为想要查出当年常猛军逆案的真相。你乃士子文坛的领袖人物,应当知晓,当今天下仍有许多才子士人仰慕敬重朕的老师——前太子太傅卢遇卢夫子。
朝中亦有诸多大臣仍然惦念着当年卢夫子的风骨。常猛军逆案发生后,大魏不论是朝堂还是文坛之中,再没出现过卢夫子那样的人物。朕心念惋惜,有着种种不甘,总觉得当年的大案有蹊跷奇怪之处,故而一直追查到今日。而当年案的当事人,便是朕追查此案的重要线索...江卿,你若知晓纪成所在何处,请务必告予朕!
朕...第一次求人。望你念在君臣情分上,告诉朕实情。”
江呈轶听着,心里掀起阵阵波澜,他从未听过魏帝用这般诚恳真挚的语气说过话,一时之间,竟也分不清眼前之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假意说辞。
魏帝再次抬头望他,目光灼热,神情紧凝,仿佛十分迫切,好像真的很想查清当年逆案之中的蹊跷,为其亡师沉冤洗雪。
然则,江呈轶虽有片刻迷惑,却立刻清醒了过来。他并不信魏帝的说法,即便眼前人确实有几分真诚,他也不愿就此付诸信任。因为,他已看透了这个青年皇帝的本质。魏帝看似是明主明君,实际上却是心怀忌惮、疑虑颇深、薄情寡义、不可深交之人。
于是,在魏帝紧紧的凝视下,江呈轶仍然保持着坚决的态度,继续隐瞒道:“陛下一片肺腑之言,臣听之感叹。然而,臣确实与纪成并不相识,更与弘农之乱引起的缘由没有丝毫的关系。陛下所请,恕臣无能,还望恕罪。”
魏帝瞧着自己都说成了这般模样,江呈轶仍然不松口,心中的犹疑也削减了一半。他静静盯着江呈轶看,见他始终面不改色,眸光便渐渐沉稳下来,稍稍松了口气道:“看来...你是当真不知情?原是朕多想了。朕以为...这么多年以来,总算有了条新线索,能找到老师当年蒙冤的真相...却不想,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失落惆怅的说着,眼神也慢慢空洞起来。
江呈轶听着他这话,心口默默翻起一阵忧虑,皱着眉头安慰他道:“陛下,您不必因此伤怀。若常猛军逆案,真的另有玄机,那么绝不会只有纪成这一条线索能查到当年的真相。陛下若真想为卢夫子洗刷身上所蒙受的冤屈,臣愿意向水阁借人,从头到尾细察此案,为陛下解忧!”
魏帝反复斟酌他所说的话,品不出哪里有奇怪之处,半信半疑的望着他,沉寂了半刻,终于松口道:“也罢。朕追查此案已有多年,不差这一时一刻。今夜之话,你就当朕未曾同你说过...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不愿臣插手此案?”江呈轶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谁料,魏帝立刻敏感的问道:“怎么?你难道很想调查这桩旧案么?”
“臣不敢,臣只是想要为君分忧。若陛下不允臣触碰此案的卷宗旧书,臣必然不敢有半点不从。”江呈轶立刻表达自己的忠心,急忙从此事中抽身出来,不再继续追问。江呈轶知晓,若他再多说两句必然会令魏帝再次起疑。
魏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朝屋内环顾了一圈,疑惑道:“苏筠呢?怎么未见他?”
他与江呈轶深谈了片刻,才想起这屋中应该还有一人,四处张望下,却不见他的身影,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江呈轶拱手作揖道:“回禀陛下,苏大人想是这几日过于劳累,自方才起,便在暖阁的矮榻上睡下了。”
听了他的话,魏帝缓缓起身,扭头朝暖阁内走去,掀开遮在屏风前的帷毡,一入屋中,便瞧见苏筠蜷缩在矮榻上,靠在青砖墙的角落里睡觉的情形。
他跨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苏筠,意图叫醒他。可这人睡得太熟,竟怎么都叫不醒。魏帝觉得奇怪,便用手指在他鼻翼间探了探呼吸。这人的鼻息很是平稳,倒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苏筠睡得越是看似正常,魏帝便越觉得此中有古怪存在。他不放心江呈轶,心底很是防备,于是向屋外候着的内侍喊道:“梁岳,去将朕带来的医令请过来。苏令丞像是劳累过度...朕需确定他有无大碍。”
江呈轶听着里屋传来的命令,眉尖不由一颤,缓缓眯起双目,暗自冷笑一声。果然,魏帝仍然在怀疑他。
他沉眸,等候在正屋厅堂,不起身入内,也不多说一句话。
直到梁岳按照魏帝的指示,将与帝同行的医令引入了屋中,江呈轶才默默起身,跟在梁岳身后往暖阁内屋而去。
那名医令唯唯诺诺的跪在矮榻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苏筠把起脉来。
这期间,魏帝不止一次抬头观察江呈轶的神态,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少顷,诊脉的医令稍稍松了松紧绷的神色,对魏帝说道:“启禀陛下...苏大人确实是劳累过度,才会昏昏欲睡,沉而不醒。”
“没有旁的症状么?例如...用过蒙汗药的痕迹?”魏帝直晃晃的问道,丝毫不顾及江呈轶是否在此。
梁岳听此疑问,面露尴尬古怪之意,小心谨慎的抬头瞧了一眼魏帝,又扭头悄悄看向江呈轶,遂而垂首,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跪在矮榻旁的医令也微微愕然,有些不明所以道:“臣...未曾从苏大人的身上诊治出任何用过药的痕迹。他应当是自然安睡...陛下大可放心。”
耳闻医令如此说,魏帝才算是真正松懈下来,他盯着熟睡的苏筠道:“这便好,你且去配一张调理的方子,送去武英殿内的小厨房,叫他们煎了药,等苏筠醒过来,让他喝下。”
那医令即刻端臂作揖道:“臣遵旨。”
一旁的梁岳见状,急忙将人引出了屋子。两人走得极其匆忙,似乎都不愿意在这间气氛古怪的厢房里久呆。
魏帝眼瞧着江呈轶身上并无错漏之处可寻,便也不想继续怀疑他。于是,他坐在苏刃所睡的矮榻边沿上,对屏风处站着的青年淡淡说道:“朕已将窦月阑放出了宫狱,你应当已经知晓了吧?”
江呈轶略略蹙了蹙眉尖,装作毫不知情,惊讶道:“陛下何时将窦廷尉关入了宫狱?”
“你莫要同朕说,此事你也不知?”魏帝冷眼瞧着他,满脸不信。
江呈轶仍装得一副无辜的模样,认真的说道:“臣...确实不知此事。陛下因何缘由要将窦廷尉下狱?”
“江呈轶。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朕不信你不知朕为何要处置窦月阑。此事之上,你最好莫要继续隐瞒。”
魏帝冷冷的哼了一声道。
江呈轶转眸思量片刻,故意沉默很久,才突然说道:“陛下...难不成您是因为臣...混在了廷尉府的队伍中悄悄入了宫,才惩治窦廷尉的?”
魏帝挑眉道:“难道不是么?”
江呈轶惊慌失措,立即跪地大拜,恳求道:“陛下!您误会了...窦廷尉并不知臣混入廷尉府官员之中。此乃无妄之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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