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栒棋及时刹住了脚步,拳头也悬在半空,没有彻底挥出去。他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转头朝自己的席座走去,站在一旁,脸色气得青紫。堂中气氛堕入冰窖,凉得让人背后发颤。
索罗琦阴着脸看向素顷:“你倒是十分狂妄?仗着守城的这二十万军...便觉得高枕无忧了?”
素顷被他冲得缩了缩脑袋,拢了拢身上的皮袄子,小声嘀咕道:“将军明鉴。这边城雄军有您指挥调度,定能守得住。哪里会有失守的机会?”
索罗琦不禁冷笑:“事到如今,你竟还有心思拍我的马屁?如今是什么形势,难道你没眼睛,看不清么?”
素顷瘪嘴,低头不语。
索罗琦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战势紧俏,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素顷与阿栒棋所说皆有理,就按照他们的提议,调度人马,赶往城外深入林野。”
一众特勤立即抱拳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属下遵命。”
堂中议论停住,诸君散去,留下索罗琦一人盯着沙盘看。院中轻风卷起枯叶短枝,传来细如绵沙般的悉索声。索罗琦望着堂前的烛光,不由自主的出了神。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只觉得近日会出大事。
戌时六刻,边城之中按照索罗琦的命令,排兵布阵,分为了三个阵营,列阵之后,剩余的万树士兵全都奔去了正门城北,守在长街横道上,就地和衣入睡,随时准备一战。
夜半时分,两侧山脉的魏军按照事先商议好的,再次下山偷袭。他们藏在半山腰间,找到一片开阔之地,以数名弓箭手排阵,对准边城万箭齐发,强攻城头阁台与阙楼。
索罗琦已事先做好了防范,这一战,布下天罗地网,城内军兵有条不紊的拦下了山腰射出的冷箭。
宁南忧登至山上临时建下的木阙台,点着火把观测山下的形势。如他今夜所料,索罗琦果然调整了城内军防,以遁甲强守之策,配以匈奴特制银丝铁网,铺盖在屋檐房顶之上,将整个边城的主要街道都笼罩了起来。
他放下手中火把,不禁弯唇一笑,随即转身,下了阙台的楼梯,将火把递给了旁侧站着的小厮,遂而对身边的副将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顿,拆除一半以上的营帐,收拾行军粮囊、水囊,准备下山。”
副将听此命令不由一愣,蹙着眉头,犹犹豫豫道:“将军此举是何意?我们好不容易占领了高地,才能盘踞上风...若要撤离,岂不是失了这先机?”
宁南忧莞尔淡淡道:“若我们此刻不撤离,恐怕如今的优势将会变成致命的祸端。”
副将不解道:“将军这是何意?”
宁南忧道:“后半夜至凌晨,索罗琦定会悄悄安排兵马出城,攀山而行,对我们设下陷阱。”
“什么?什么意思?”副将奇怪道:“索罗琦能如何设陷?我们在半山腰以及山顶上布下的五道防线,处处险峻,匈奴兵就算要设陷,也需排除这五道防线,方能对我军下手...他们如何能?”
宁南忧道:“再多的防线,也敌不过这林中一场大火。虽然我们偷袭边城只是小股攻打,至今为止并无任何正面对峙,但也将匈奴扰得烦不甚哉。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迟早会令他们心烦意乱,军心不稳。狗急了也会被逼得跳墙,更何况他们?”
副将大吃一惊道:“他们真能干出放火烧山之事?若林中大火一燃,必是一片焦土,恐怕十几年内都不能再养回来。边城古往今来,一直是靠山岭河泉生活。烧了这两侧山脉深林,等同于自断经脉...那他们还守此城作甚?”
宁南忧面色平静道:“自是这个道理。只是,匈奴那群蠢材,未必会顾忌这一点。他们于草原奔驰惯了,自然不知边城两侧的深野山岭有多么重要。为了将我们逼入绝境,除了在深林投毒,以毒瘴之气奇袭我军军营之外,便只有放火烧山,才能略有胜算。”
副将更加讶异道:“将军怎么知道他们还会借用林中毒瘴晨时蔓延的规律来投毒?”
宁南忧:“如今我们占据高峰,他们能想到的,至我们于死地的方式,只有这两个,其他再想,也没有什么了。”
于是副将犹疑心慌道:“将军,倘若这深山真的被烧,将来我们夺回边城,只怕这城中百姓的生计也要因此毁于一旦...您可有什么法子,既能保证我军将士的性命,又能阻止这场人为灾祸?”
宁南忧仰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十分淡定道:“放心吧。这场火势,烧不起来。”
他挑挑眉,低下眸来,叮嘱道:“不必再多问,按照我的命令吩咐下去。弓箭手继续袭击边城,待半个时辰后,再齐聚半山腰,随军撤离此地。”
副将听他言语间肃厉了起来,便知他已没了耐心继续回答,于是急忙拱手弯腰,退了下去。
宁南忧转而入了营帐,唤来一名斥候,与他附耳低语了几句,命他赶往对面的山脉,通知城家军撤退。
然则,对面的山头,城阁崖也已猜到了匈奴接下来的行动,早已颁下撤离的命令。月色洒满山头,军兵靠着古树攀行的身影,印在奇石上,一点一点悄悄挪动。
半山腰间,弓箭手坚持了半个时辰。为了让匈奴认为他们已黔驴技穷,装备殆尽,他们所射出的长箭都是用深林里拾来的树枝所制成的。
边城之内,匈奴各营的将领四处奔波,在银丝铁网上搜集敌军射来的箭,竟发现全是树枝,于是便着急忙慌的赶去将军府禀报此事。索罗琦见状,当即下令,命已经整装待发的兵马立刻出城,潜入山岭,布置毒粉、放火焚林。素顷与阿栒棋亲自带兵出城,分为两队,各自朝两侧的山脉奔去。
幸而,有弓箭手强行拖了半个时辰,给予了魏军充足的时间逃离。宁南忧领军从山侧陡坡绕行,小心的攀崖而下,躲入了谷中。
阿栒棋领兵悄悄步入深林,爬到半山腰时,天色已渐渐微亮。匈奴军藏在古树巨石之后,观察着山上的动静,先有三四名哨兵前去探路,后有两千名步兵紧跟而上。阿栒棋被几名前锋围着,小心防范四周的动静。
直到前去探查情况的哨兵前来回禀,大军才敢全部跟上,继续往山顶前行。
待到寅时七刻,山间的小路已渐渐显现在日光之下,匈奴军隐隐的看见设在山顶之上的帐篷,便各自收了脚步,悄声靠近。阿栒棋眼看着面前那一片深林的毒瘴就要涌起,便迅速挥袖下令,命素顷留给他的几名医师潜入林野施放毒粉。待这一切布置完毕,他便立即带领一众兵将重新撤回了半山腰间,耐心等待。
约莫半个时辰后,恰好是毒性发作的时机,阿栒棋没有命令手下之人再次前去探测,而是直接向山岭间掷出火把,随即撤离此地,绕着山脉根处,往后山断崖所连的谷地奔去。
谁知,他们好不容易在晌午前赶到谷地与提前进入后崖埋伏的军队会合,还未说上一句话,便被两侧山石边藏着的魏军团团围住。
阿栒棋惊诧至极,仰头望了望直入云霄的峰脉,再看了看眼前的这群军士,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山上火势...如此之大,魏军怎么会比我们还要率先到达这里?”
这一行,四千匈奴兵,被魏军斩断了所有退路,只能拥挤在一起。
此时,山谷之间,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他朝着站在最前方的阿栒棋行去。
“阿栒棋,多年未见,没想到,你还是这样异想天开?想必,火烧山岭的法子,是你向索罗琦提议的吧?”
宁南忧踱步而来,负手站在这四千匈奴兵的面前,勾唇冷笑着。
阿栒棋听到这声音,浑身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瞪眼朝说话的那名郎君望去。只见此人容色间略带了一丝异域之彩,高昂着头颅,十分轻蔑的盯着他,仿佛在看傻子。
阿栒棋当即冷硬出声道:“又是你,宁南忧。我们还真是好!久!不!见!”
宁南忧挑眉,盯着眼前的人,轻声嘲讽道:“你还和以前一样,虽有些头脑,但仍然不够谨慎,啧啧啧。”
阿栒棋环顾四周,心中怨气沉积已久,却并没有立即发出来,而是先问道:“你是如何从山林毒气与大火中逃离的?后崖险峻,难以攀爬,你们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宁南忧浅笑道:“后半夜,我军弓箭手再次袭击边城时,便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只是你们蠢罢了,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没人能猜到。”
阿栒棋吃了一惊,追问道:“你早就猜到我们会以火和毒攻袭山岭?”
宁南忧:“不然,难道我们要在山顶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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