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县的粮草早就在守城时,消耗殆尽,无法为边城军民提供补给。而援军长途跋涉来到新平,又于边城两侧山脉布防设陷,消耗了大量的物力,再经数日苦战,粮草已然所剩无几,军士们饥一顿饱一顿,体力逐渐不足。
双方军队,不论兵力、粮草还是军器,都已明显不足。如今城内城外对峙,比拼的不过是最后的耐心,这个时候,若有一方露怯或是支撑不住,战局便会以瞬即之势倾倒。
太守府中,城阁崖与一众将领,日日围聚议事堂,商讨着如何防守,不断调整兵力应对匈奴。就在边城军民皆为战事揣揣不安,闹得全城上下人心惶惶之时,敌军营中竟突然爆发了瘟疫。
彼时,城阁崖正领着众将巡营,四处查看着兵防。前方时刻监视敌营动态的哨兵带着匈奴突发瘟疫的消息,火急火燎的赶到军营内,一路高喊着报,冲到诸将的面前,滑地跪倒,大声喊道:“大将军!敌营传来急报!!”
城阁崖、刘平与赵拂等人,面面相觑,脸色凝重,纷纷看向眼前的这名哨兵,相继问道:“出了什么事?叫你如此慌张?”
那哨兵强忍着喉中干涩疼痛之意,有些兴奋同时亦有些担忧道:“禀大将军...匈奴军中突发瘟疫,此病传染速度极快。阙台上观测的将士们发现,匈奴已有一半的营帐开始火烧因瘟疫暴毙而亡的兵卒尸体,诸多兵士以面巾遮脸来往进出。匈奴医师四处奔波,疫 情似乎十分严重。”
“什么?”刘平吃了一惊,多日以来积压在心里的踌躇,此刻突然消散,当即道:“真是天佑我大魏,匈奴这次,算是自讨苦吃。”
城阁崖在旁,却并没有高兴,而是提出疑虑道:“匈奴如何会在此时爆发瘟疫?这事来得蹊跷,不得不防。”
那报信的哨兵立刻道:“此事属下知晓一二,一个多月前,匈奴与我军大战,战时被连银山毒蛇咬伤的匈奴兵卒,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毒发身亡。而这些死亡的兵士们,按照匈奴一贯的习俗,扔到了平原开阔之地,引飞鹰野兽前往扑食,也恰恰是这样的缘由,发烂发臭的尸体得不到妥善的处置,便有瘟毒溢出,感染了扔尸体的士兵,引来了此场灾祸。”
在匈奴,确实有这样的风俗习惯,他们奉狼王与雄鹰为神,祈祷天降太平,希望逝去的人能得到自然的眷顾,魂归山川大泽。因此,草原儿女逝去后,不会像中原那般土葬或火葬,一般都是扔在开阔的草原上,等待飞鹰野兽前来撕咬扑食。
刘平听之此言,握拳击掌,目色浑黑,满脸冷讽:“他们以连银山猛兽攻击我军,竟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真是因果报应,皆有轮回。此番一来,只怕匈奴不过多时便会退兵了。”
城阁崖却在此时泼了一盆冷水道:“退兵?骠骑将军是否想得太开?那小单于阿尔奇是什么性子,我军与之缠斗两月有余,难道你还不清楚么?即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可能在此时退军。匈奴突发瘟疫,阿尔奇下一步的计划,最有可能便是,向城内投放瘟毒。若我们不能尽早防范,恐怕要出大乱子。”
赵拂十分赞同他的话,上前一步道:“大将军所言,甚有一番道理。此时此刻,匈奴得获瘟灾,与我们而言,只怕并非好事。那匈奴小单于一向不择手段,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变故。”
刘平却觉得他们担忧太过,摆摆手道:“两位将军是否担忧太过?瘟疫一旦兴起,匈奴帐中必然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工夫向边城内投毒?”
赵拂从来看不惯这位骠骑将军,虽说他在行军用兵之上,确实颇有才华,但本人却过于高傲自负、刚愎自用。
听到刘平如此决断,赵拂马上反驳道:“骠骑将军,请恕属下多言,如今乃是多事之秋,城中粮草已然所剩无多,军民皆是饥一顿饱一顿,再经不起任何重创。如若瘟疫真的传入城中,那必是大灾。故此,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我们必须做好防范,绝不可掉以轻心。”
刘平眯眼望向他,冷眸森寒,颇有些厌恶道:“赵拂,你执意如此驳斥我么?”
尾音余落,城阁崖扭头看过来,沉声说道:“骠骑将军,如果这是本将的意思呢?”
刘平一怔,目光撇过去,两人对视,气氛瞬即坠入冰渊。
“大将军这是何意?”
城阁崖道:“本将的意思,你且听好了。立刻召集城中所有医师、医者齐聚太守府,研究商讨治疗疫 情的法子。同时让阙台所有守夜的将士们,戴上面巾,手持火把,时刻戒备。另,城墙根下的水缸中,需置满热油与烈酒。一旦发现匈奴以瘟毒攻城,立即打碎水缸,点火灼烧。”
刘平蹙紧眉头,面上有些挂不住,咬牙切齿道:“大将军果真要这般兴师动众么?此城之外,匈奴必败无疑。今时今日,我们应当开始着手清理残局,做好突袭之准备,待匈奴退兵后,立刻返京归朝。而不是这般草木皆兵,费人费力的防范。”
“这并非草木皆兵,而是为了边城军民着想。”城阁崖斩钉截铁的说道,“骠骑将军若觉得本将的话荒唐,大可以不听吾令。只是,你需清楚,本将出征,是得了陛下的亲笔御令,援军皆由本将调动,你且去试试,看看营中有多少人听你的命令?你刘平所领的那三万人马,或许对你忠心不二,但我城家军,绝不会听你只字半言的调动。”
他正面与刘平较劲起来,气势威严强悍,令人不容置疑。
刘平的脸色由青入白,再由白入青,一时哑然,冷眼盯着他,僵持着。
少顷,他终于抵不住城阁崖的威压,妥协道:“商议便是商议,大将军如此咄咄逼人作甚?大敌当前,我军怎可有这样的分歧?既然大将军觉得此事务必要防...末将自不敢有任何反对。一切全凭大将军调配。”
此话说罢,刘平便退了三步,收起脸上的表情,不再多言。
城阁崖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遂而向旁侧喊道:“赵拂。”
赵拂应声,站出来,双手抱拳作揖:“属下在。”
城阁崖嘱托道:“数日以前,淮阴侯的疫症也十分严重。军中医师束手无策,只能暂且压制缓解,保证自身不被感染。但,你引荐的那位年医师,却在短时间内抑制住了淮阴侯的病况。想必,他对连银山上的毒蛇所引发的疫症,已有治疗之策。若请他与城中诸位医师、医者商议,或可找出治愈法子。”
赵拂点点头道:“喏,属下明白,这便去请年医师。”
“慢着。”
他转身准备离开,城阁崖又出声唤住了他:“另外,年医师身边的那位小侍女阿秀姑娘,也一同请去议事堂吧。她彻夜照顾淮阴侯,却未被传染瘟毒,想必是有什么良策防范,也请她教授军中诸将,如何避免染上此病。”
赵拂眸中稍稍浮出一丝犹疑,却只是一瞬,便应了下来:“属下明白了。”
城阁崖未注意到他这丝变化,转过头去,叮嘱钱晖营中诸事。
赵拂悄悄退下,马不停蹄的赶往太守府,不敢耽搁。
彼时的南院中,江呈佳正在屋中,替宁南忧上药擦身,堂前一片宁静。正当她拿着浸了血的白布泡在铜盆里揉搓擦洗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江呈佳与宁南忧都吓了一跳,各自朝屏风外探去脑袋。
女郎喊道:“是谁?”
赵拂在外,高声唤道:“阿秀姑娘!吾乃赵拂!现有紧要之事,需禀明车骑将军。”
江呈佳皱眉,看向床上的郎君。而郎君也恰好望向她,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纷纷起了不安之色。
“难道匈奴攻进来了?”女郎小声呢喃了一句。
宁南忧冷面沉凝,默然摇了摇头。
女郎扔开手中的湿布,起身朝珠帘外行去,打开门,便见赵拂风尘仆仆的站在她面前,脸色通红道:“阿秀姑娘。”
长廊台阶下,侍卫守着,纷纷侧目看来。
江呈佳用余光瞥了一眼,垂落眼眸,默默道:“请赵将军进来说话吧。”
说罢,她伸手将赵拂拉入了屋中,轰的一下,关了门。
屋门关上,江呈佳立即盯住赵拂,着急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令你这样慌张的跑到南院来?难道城门被匈奴攻破了么?”
赵拂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哨兵来报,敌军营帐突发瘟疫,波及数千士兵...此刻已然全乱。”
“什么?”江呈佳的表情,如城阁崖听到消息时的神色一样,惊讶诧异极了。
赵拂点点头,伸着脑袋往屏风后面张望了一番,问道:“主公醒着么?属下认为,此事也应当让他知晓。”
江呈佳点点头道:“他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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