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不远处的女郎温柔的冲她说道:“阿岁?你不认得我了?”
华岁未回话,却抬脚朝她靠近,谁知还没走到阶台之下,便听到殷平的呵斥声:“华姑娘!您还是好生回到房舍前看顾王妃殿下吧?莫要想着离开这里。”
华岁朝他飞去一眼冷刀:“你哪只狗眼瞧见我想离开这里了?殷平?王后娘娘前脚刚刚训斥过你,后脚你便忘记了?当真是恶犬狂吠,只会仗势欺人,你若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待睿王殿下归来,我定如实告知于他,且看他还会不会饶你一条生路。一旦殿下发了脾气,执意要杀你,王后娘娘也保不住你。”
她威胁恐吓着,将殷平吓得瞳孔紧缩。
只是,这个小郎君一向张狂惯了,就算华岁这么说,他也只是一瞬间的害怕,随即冷下了脸道:“我被你吓了一次,还能被你吓第二次么?不管怎么样,殿下此刻都不在京中,能奈我何?况且,睿王殿下已分府别住,他没有资格再管摄政王府的下仆,若伸手管了,便是僭越。难道殿下会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为王妃出头么?”
华岁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殿下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么?”
殷平还想反驳,却被院中的女子出声制止:“殷小郎君,我奉了薛夫人的命令前来探望睿王妃,本以为经历早上的事情,你会收敛一些心性,没想到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难道不怕再传至王后娘娘耳中,罚了你去前院做粗使仆役么?”
这女子缓缓走上前来,殷平有些不耐烦,刚想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入眼瞧见院里站着的人,当即缩了脑袋,不敢再嚣张。
“黛卿姑娘?您怎么来了?薛夫人可是有什么嘱咐么?”殷平畏畏缩缩的问道。
那位被称作黛卿的女郎,特地清了清嗓子,高声呵斥道:“怎么方才不还趾高气扬的么?现在反倒蔫了?”
殷平陪着笑脸道:“小人再怎么不懂事,也不敢冒犯您啊。若薛夫人怪罪下来,只怕小人会被逐出淮王府,流落街头沦为乞儿。”
黛卿冷笑一声道:“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混球!且滚一边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华岁姑娘说一说。”
殷平眼神微微一滞,转眼看了华岁一眼,慢了一拍才应道:“是、是是!小人这便滚到一边去,绝不打扰您与华岁姑娘说话。”
说罢,这佝偻着身体的小郎君,便灰溜溜的跑到了阶下,躲到院中的假山后,不敢出来。
黛卿走上前去,来到华岁面前,面含如春风沐阳般的笑容,亲切的拉住她的双手道:“阿岁,是我呀。我是黛卿,你这么快便不记得我了?”
华岁又愣了许久,才呆呆的唤道:“你是黛姐姐?”
黛卿颔首,温柔至极。
华岁问:“黛姐姐与年少时大不相同,阿岁竟没有认出来,实在失礼。”
黛卿一脸惆怅道:“也不能怪你,我们确实许久未曾相见。你认不出我长大后的样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华岁想起从前在淮王府时,她被淮王后的一众恶仆所欺辱,便是黛卿护在她身前,替她挡去了许多麻烦,于是心中便是悲喜交加:“没想到,当年匆匆一别,你我竟然今日才见。黛姐姐如今薛夫人手下当差?”
黛卿点头道:“是。当年殿下分封为郡王,搬出淮王府后,我便被指派到了王后身边。后来,薛夫人入府,王后便将我赏赐给了薛夫人为奴,听她调遣。”
薛夫人,薛怜。乃是淮王后王氏的远方表妹,原是王氏迎入府中分持其他夫人之宠爱的一枚棋子。谁料到,摄政淮王竟出奇的喜欢她,不仅请封她为侧妃,还特地向皇帝讨要了一个称号,唤作婉音夫人。
于是自此之后,摄政淮王府内,便是薛怜一家独大,逐渐夺去了其他夫人的大半宠爱,成为后院次于淮王后之下,最尊贵的女郎。
然则,薛怜虽然受宠,却不骄不躁,时刻守着规矩不敢轻易冒犯,对淮王后亦是毕恭毕敬,多有礼让。
故而,淮王后王氏对她亦是十分满意,从无打压或是嫉妒之心,乐享其成的看着薛怜受宠,以此来稳固自己王后的地位。黛卿身为薛怜的贴身女婢,自然比殷平这样的看门走狗要强上许多,信威颇旺。
华岁弯弯唇角道:“幸而,黛姐姐你跟了个受宠的主子,这些年应当没有被淮王后刁难...”
她像是再同黛卿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随着又说道:“不过,若是当年,睿王殿下也能将你带出府就好了。”
黛卿淡淡失笑,眼中透出一丝无奈道:“殿下在摄政淮王府内人微言轻,自然不能将我们都带走,权衡利弊之下,只能先保年纪小的你们。”
华岁沉默寂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稍稍移动脚步朝女郎凑近了一些,便闻到她身上飘来一股奇特的香气,正觉得熟悉时,忽然发现华岁所穿之衣,与方才她在侧门时,那突然出声转移淮王后视线的女婢的衣饰一模一样。
于是,她惊呼一声,遂又压低嗓音道:“黛姐姐!刚刚在侧门!难道是你替我解的围?”
黛卿笑而不语的点点头。
华岁立刻惊喜道:“原是如此!我就说,到底是谁那么好心,竟然肯帮我解围...”
接着,她话锋一转问道:“不过...黛姐姐,那个时辰,淮王后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侧门?”
黛卿向她解释道:“侧门的那片桃林,是王后娘娘与薛夫人亲手栽植的,去年的春季花期,景色并不旺盛。今年春雨一过,桃林仍是一片荒芜,直到夏季才渐渐枝繁叶茂了起来。如今八月中旬,它们的花骨朵才将将盛开。王后娘娘与薛夫人想带着诸多夫人前来探景,才会路途特地绕去了那里。”
华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才安心下来。
黛卿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今日是拖着薛夫人嘱咐我的事情,抽口来看你的,也只能与你说这会子话便该走了。阿岁,入了淮王府,你且万事小心,切莫中了旁人的奸计,护好你的主子。”
华岁用力颔首道:“我知道,请黛姐姐放心。”
说罢,阶上站着的这位女郎便向华岁辞了行,抬脚转身,默默离去。
华岁盯着黛卿的背影深深的看着,心中总有些惆怅,她发呆片刻,才重新站回了江呈佳的屋舍前。殷平瞧着黛卿走远,便默默的移回了脚步,却已然死性不改、阴阳怪气的说道:“没想到你与黛卿这么多年没有交集与联系,刚回王府,竟然便能搭上话。华岁,你当年的本事还真是一点未变啊?”
华岁白他一眼,实在懒得再搭理他,转过身去,侧着靠在门框旁,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尔后的两日,淮王后又寻了其他理由,硬生生的把江呈佳与华岁扣在了落庭轩中,不让她们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子中。
于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晃眼之间,江呈佳住在落庭轩内已有小半月的时间。
这些天,一茬接着一茬的赏花会、品诗集与蹴鞠宴。江呈佳都被淮王后带在身边,四处应酬、各地敬酒。似乎是为了刁难她,淮王后甚至请来了各世家的贵公子与女眷,一同参宴。付氏的嫡子,付仲文也在其邀请之列。
且不知为何,淮王后王氏一直将付仲文往她身边引,仿佛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与计划。
于是,江呈佳刻意与那付氏嫡子保持距离,却每每都被王氏识破,重新安排让他们二人同席。
短短数十日,江呈佳便参加了不下五十场宴席,疲倦至极。
一天傍晚,她自落庭轩的凝辉厅中出来,端着步子往自己暂住的厢房里走时,忽然觉得胸口泛出一阵恶心,眼前瞬时之间晕天悬地起来。
江呈佳当时觉得不妙,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的回到了房舍中,看见正在整理床铺的华岁,便喘着气唤道:“阿岁...”
华岁听见女郎的声音,本来很是高兴,转过头去却瞧见江呈佳一脸惨白的站在她身后,纤巧细白的手正死死的扣住屏风的木框,整个人颠来倒去的站不稳脚步。
华岁心中一慌,连忙走上前去,扶住了江呈佳,急切的问道:“王妃你怎么了?”
江呈佳忍着浑身的不适,额上冒着细细的冷汗,颤着声音说道:“我恐怕是太过劳累,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话说得极轻,甚至没有尾音,紧接着女郎便从屏风旁一头栽倒下去。
华岁眼疾手快,捞住了失去意识、突然昏厥的女郎,扶着她坐倒在地上,高声喊道:“王妃殿下!王妃?”
这惊叫声,引来了门前一众看守的兵卫,其中领首的一名郎君,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急急询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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