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小巧暖和的护膝紧紧捂住他的双膝,清凉的草药泥暂时缓解了腿疾为他带来的疼痛,令他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稍稍缓了一些。
宁南忧前往乌浒的一个月,江呈佳从季先之那处得知他因少年时在战场上双膝受了伤,因而一到秋日乃至冬日,腿疾便会发作,有时一个人在夜里,双膝疼得无法入眠,多年来一直如此。往年也请了医者良工前来诊治,却说他这腿疾重视的太晚,早已病入骨髓,实在难愈了。
纵然如此,但宁南忧却是个硬脾气,即使这腿疾困扰他良久,秋日里每每将他折磨,他也生生一人扛过来了。有时甚至下人们都不晓得他腿疾犯了,端坐在书案前,还能神色自如的阅览军营中传来的奏疏。
江呈佳听着便心疼,于是在他还没回来前,为他亲手做了三对护膝,又同孙齐查阅了古方,在与饮食结合,为他调配了一副外敷的草药泥膏以及内用的药膳谱子。
他归来这几日,她便一直用外敷内用的法子,以草药泥和膳食的调理来缓解他的腿疾。
这些天宁南忧已然觉得好了许多,瞧着她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样子,他满足地笑着。
又过了七八日,京城的消息总算是传到了临贺。
他披了一件大氅,去了军中,欲巡营查看。
刚入了校场,便瞧见数日前奔赴建业的周源丞不知为何突然返程,如今正于院中同吕寻比着剑术。
宁南忧有些诧异,心中便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
周源丞是特意等在那里的,因为吕寻告诉他,今日宁南忧会前来巡营。
果然,一入了校场,这人便朝他身前一拜道:“主公恕罪!”
宁南忧见他猛地朝自己跪下来,登时有些吃惊道:“源丞?你这是作甚?”
他作势要去扶,周源丞却并不肯起身,跪在他面前满脸严肃道:“愚弟八日前奉主公之命,本因随属下一同归建业,领罚面壁思过...然而,属下押着他,领着众人刚至豫章,这孽障便打晕了看守他的兄弟们,逃了出去。如今不知所踪。”
宁南忧眉头一挑,默不作声地听着周源丞诉说此事。
吕寻则在一旁缓解气氛道:“源末他....一向如此,他洒脱惯了,说不准,又像往常一样溜出去云游罢了。源丞兄也莫要过于忧心了...”
周源丞却并不领吕寻的情,摇摇头道:“不,他这次...恐怕并非是去云游的。源末的性子我最清楚,虽表面时常嬉皮笑脸,心思却很是沉闷缜密...也最是喜欢记恨的人。几日前,主公刚刚当着我们的面,将他私底下与付博、马月两人串通的事情揭出来,又呵斥了他派遣朝阳前往广信,令好不容易布成的局被破,段从玉未抓到,宋宗亦死于广信....他自觉无颜面对主公,也决主公忒绝情,此刻他已然知晓自己做得这些事是女君败露出去的...只怕,会记恨于女君,做出傻事来。”
吕寻见周源丞说的这样严重,面色也沉了下来。
虽然他并不喜欢江氏,然则周源末此次的确是过分了,为了报仇,他竟在四年前擅自与付氏、马氏联系,利用宋宗、段从玉等人,在其中做牵线人,私自为野心勃勃的付氏屯兵...
此刻吕寻也不知要怎样为他开脱了,只求他莫要剑走偏锋...彻底与主公为敌。
宁南忧此刻脸色沉沉,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是我的错。若非我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在诸位兄弟面前呵斥责骂于他...或许他不会逃出去。”
周源丞摇摇头道:“此事本就是源末的不对,主公只是怕他走上末途...才严厉了些。”
他顿了顿,眉宇又皱在了一起有些担忧道:“只是...属下此次自豫章返程,也并非单单因为源末出逃之事。属下行至豫章时...听探子传报京城消息,得知...邓元私府地牢发生了爆炸。牵连了周围数座民宅,死伤人数达到了七十多...损失惨重。”
“什么?”宁南忧惊道:“爆炸?”
周源丞点了点头道:“属下得到这消息,便立即命人马不停蹄的返程了。”
“怎会爆炸?”宁南忧心生疑惑道,“我明明说过,除了施安那条命....不得伤及无辜?”
他一眼看向吕寻。
吕寻便慌忙道:“天地可鉴,主公,属下当真只是命人将断魂散加入了施安的饭菜中,欲将他毒死罢了。这件事交代下去后...没多久京城那边便传信说办妥了。至于爆炸一事...若非今日源丞兄说出来,属下是半点不知的。”
宁南忧皱起眉头,只觉不解。
这时周源丞却又开口道:“属下...或许晓得是谁做得。”
宁南忧抬眼朝他望去,见他面露难色与忧虑,于是皱着眉道:“你莫不是想说...是源末所谓?”
周源丞听此疑问,浑身一颤,又朝宁南忧附身磕头道:“主公恕罪...源末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做了许多错事,只因属下心中顾念血缘亲情,因此见他所做之事影响不到主公的计划,便不曾管他,谁曾想...他却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古怪,甚至后来连我也瞒着。”
宁南忧此刻寒气森森道:“他做了什么?”
周源丞声音略抖,不安道:“近些年,源末似乎一直在寻找当年常猛军一案中所有受到牵连被抄家灭门的士族后代。”
宁南忧眯着眼道:“然后呢?他要作甚?”
周源丞低着头,脸色青白相间,浑身不自在道:“属下只怕源末他,如今已无法依靠付氏复仇,会联合这些散落各地的士族后人...共赴洛阳...刀锋行事...他要...”
“他要杀我父亲。”宁南忧面不改色的接过了周源丞的话,一双眸子深邃无极,“还想杀邓国忠,是也不是?”
周源丞猛地颤栗,抬起头看向这个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恐惧道:“请主公饶恕源末...”
宁南忧缄默着,良久长叹一声道:“我知...他怕我因为江氏放弃复仇,放弃为师父与先生洗刷冤屈。我也只,他怕我不肯大义灭亲,不会对我父亲动手。你们三人,乃至夜箜阁中藏着的,那些,当年在常猛血案中,有幸存活下的三千士兵,都等了太久。看着邓国忠与我父亲权势柄大,心中焦急难耐,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要为了我忍耐下来,实在是太辛苦你们了。”
周源丞听到此番感慨,心中忍不住猛地一动,俯下身心甘情愿道:“属下们,愿意等,等恰当时机,一举将当年的幕后黑手全部拿下。”
宁南忧望着宽敞的校场,面前浮现了江呈佳那张笑脸,心下一定,一双眸子烁烁,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负了你们的期待,为老师与夫子洗刷冤屈一事,我绝不会忘记,时刻铭记于心。北地,赵拂与越崇已然准备好了一切。只要宋宗、与施安两案一结,邓情领军功归京封赏。邓氏一族踏着常猛军尸骨得到的荣耀,便不会再保多久了。我定让邓国忠血债血偿。也会让父亲亲自说出当年真相,逼他在卢父子与越奇将军的坟前承认当年大错!”
周源丞与吕寻听此话,互相对望一眼,立即觉得热血沸腾道:“主公大义,属下们定相随不负!”
“然则。”宁南忧转过身,看向周源丞道:“源丞,我需你将源末毫发无伤的带回建业。在大事未成之前,再不允他出拂面宫。”
周源丞一愣,明白宁南忧此举是想要保护周源末,于是坚定严肃道:“属下一定不负主公期望。”
宁南忧点点头,正欲再同他二人商议一些事情。却见吕寻呆呆的望向他的身后,于是露出疑惑,转头朝身后望去,只见江呈佳带着水河、红茶、千珊三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校场。
见她顶着大风,提着食盒过来,他便急忙迎了上去道:“外头这么大的风,你怎么过来了?”
江呈佳浅浅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抱紧了怀中的手炉道:“子曰说...你去了校场。快午膳了也没回来,我便来替你送药膳和草药泥膏。每日三顿必不可少,不能落下了。顺便...我也带了些点心过来,也给吕寻准备了一份,倒是没料到...周公子也在这里...”
宁南忧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责怪道:“这些让下人送来便是,你作甚自己跑过来?你怕冷,吹不得这冷风。”
江呈佳却神秘兮兮地附在他耳边轻轻道:“还不是红茶这丫头...她想来瞧瞧吕将军,可心里不好意思,我让水河陪着,她还是怕羞,怕吕将军不肯见她一个小婢子...便只好我亲自将她带过来了。”
这声音虽轻,可后头的三个婢子却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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