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衫少年闻言身子微颤,眼眶通红,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恕我失礼。”
“无妨,毕竟此事是因舍弟莽撞所致。”
陆云卿心中疑惑黑衫少年的反应,却不好多问,只得问道:“听闻舍弟撞碎了一枚玉佩,那玉佩价值几何?小女子愿赔偿之。”
“你赔不起!”
黑衫少年神情激动,却又被屋内之人打断,“阿一,退下。”
黑衫少年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杵在那边不动弹,眼泪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
自始至终未出声的方丈见此,摇了摇头,屋内之人叹息一声,歉然道:
“阿一从小跟在我身边,被惯坏了,让姑娘见笑了。那枚玉佩是我送他的,不值多少银两,姑娘自可放宽心离去。”
定春闻言连忙悄悄拉了拉自家小姐袖子,虽然被抓来后她并未受苦,可这种到处都是持刀侍卫的地方谁愿意多待?
陆云卿轻轻拍开定春的手,示意她放宽心,旋即又对黑衫少年说道:“你若是和你喜欢那枚玉佩,应将碎片捡回来了才是?”
黑衫少年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袋子,“所有的碎片,都在这里。”
陆云卿微微一笑,说道:“将此物交给我,三日后还你一枚完好玉佩,你可愿?”
黑衫少年闻言目光微微睁大,旋即二话不说将袋子丢给了陆云卿,并警告道:“若敢欺骗我,哼哼……”
陆云卿摇头一笑,“三日后,可来陆州城卿绣坊取,公子,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言罢,陆云卿带着定春离开了院子,途中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这一来一回,并未花去多少时间。陆云卿让定春收好碎片袋子,赶在老管家进入大雄宝殿之前叫住了他。
“姐姐!定春姐姐!”
陆元晏看到二人,立马跑来紧紧抱住陆云卿的腰际。
“小姐,您…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老管家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定春,又是惊喜又是敬佩。
三姑娘情深义重,他果真没有看错。
陆云卿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午时将近,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吧。”
“也好。”
老管家点点头,“老奴先进去跟老太爷知会一声。”
老管家入殿后,定春在陆云卿身边用袖子替小姐扇风,一边整了整凌乱的发髻,小声问道: “小姐,看您一路都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陆云卿思绪敛去了一些,反问道:“你不觉得那阿一的反应,有些古怪吗?”
“是有些古怪,不过那玉佩是他的主子送他的,他十分珍惜,摔坏之后情绪失控也蛮正常的嘛。”
定春说着,陆云卿却摇了摇头,转口问道:“你被抓去后,发生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
定春回想了一遍说道:“阿一不讲理,那位公子却是明事理的,奴婢跟那位公子明言您会来训奴婢,并且商谈赔偿一事,那位公子就笑着揭过此事了。”
陆云卿闻言不禁笑出声,问道:“若真是揭过,他为何不直接放了你,非要等我去领人呢?”
定春显然没想到这一点,神色微愣,小脸满是茫然:“对呀?为何不直接放了奴婢?”
陆云卿脑海中又划过那黑衫少年听到公子话音后的悲愤表情。
那个阿一不像是心灵脆弱之辈,为何仅仅是听到主子一句话,就激动成那样?
而且那种反应也不像是委屈,反而带着一股强烈的……悲伤?
陆云卿目光一闪。
他在为谁悲伤?
……
与此同时,重重武僧侍卫把守的院落内,方丈替对面的贵人倒了一杯清茶。
“施主好心志,若是常人在此处境之下,定是心慌意乱,施主却还有闲情逸致,贫僧佩服。”
“大师谬赞了。”
靠在门边上的白袍少年坐姿随意,哑然笑道:“不过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能为仆人只身赴险的女子,可不多见。”
“见了之后,又如何呢?”
方丈微微摇头,白袍少年咳嗽两声,仰头喝光杯中茶水,薄唇泛起一丝无奈,“若是之前,这般胆识过人的女子怎么也要结交一番,至于现在嘛……方丈你就直说吧,我还有多少时间?”
立于门外的阿一听到此话,身形瞬间绷紧。
“施主体内的毒,从出生之时便已种下,十几年来从未间断,毒入骨髓,药石无医。”
方丈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写下一个“二”字,“若能寻到上千年份的天山雪莲果,可活两年。若寻不到,两月即死。”
白袍少年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阿一直接冲了进来,揪住方丈的袈裟激动大骂,“老秃驴,竟敢胡说八道,我家公子怎么会死?什么亭元寺有高僧,都是骗子!我杀了你!!”
“阿一!”
白袍少年的神情冷下,忽然脸色又一白,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阿一看到立马放开方丈,跪在白袍少年面前,慌了神,声音都在发颤,“公子,你怎么样?”
白袍少年遏住咳嗽,伸手看到掌心一片殷红,眸子暗了暗,抬头却是笑骂:“能不能有点出息?本公子还没死呢,你都想哭丧了不成?”
“公子,都怪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公子强行动手……”
阿一止不住哽咽,只说了半句,就没了声音。
“千年份的天上雪莲……方丈,你也该知道那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不过,此行还是多谢方丈替本王诊断。”
白袍少年拱了拱手,扶着门框站起身,仰头望天,眼中透出一丝戾气,“回京!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处理一些事,我能倒下,我沈家……不能倒!”
“阿一誓死追随公子!”
随着阿一含泪单膝跪下,院内黑刀侍卫,齐刷刷的跪下大喊。
“我等誓死追随公子!”
方丈看着这一幕,仿佛已经看到京城着即将诞生的杀孽,他只能叹息一声,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
晌午过后,僧人给所有奉上数额颇多的人家送上斋饭——白花花的素面。
老管家抱着食盒,给陆家每一位嫡系成员都送去一碗。
“好难吃……”
陆元晏小声嘀咕一句,而后被陆云卿瞪了一眼,还是稀里哗啦的吃完了。
看到所有人都吃下斋饭后,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听僧众说,下午在经坛诵念的乃是一位法高深的名僧,今天下午也不用回去了,都去经坛听经,为我陆家祈福。”
老太爷的吩咐,家中晚辈哪有不应的道理,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老太爷露出满意之色,视线扫过家中所有人,只在陆云卿身上停留了一秒。
而在看到陆云卿身后发丝凌乱的定春,他眉头顿时皱起,出声问道:“三丫头,你的丫鬟怎么回事?”
“是啊,三姑娘,水陆法会如此重要场合,你那丫鬟发髻不整,太失礼了!你是怎么教下人的?!”
林氏跟着出声呵斥,好似陆云卿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样。
“祖父,二娘。”
陆云卿起身福了一礼,歉然道:“今日寺庙人多,定春腿脚不便摔了一跤,这才致使乱了发髻,并非故意失礼,想来菩萨定不会怪罪的。”
“哼,你说不会怪罪就不会?三姑娘,你还把自己当菩萨了?”
林氏的声音很尖很细,这一道话落在周围斋客的耳中不禁令人眉头直皱,就连守在门边的僧人也投来视线。
“这家人的主母好生刻薄。”
“不过是丫鬟摔了一跤,就被如此苛责,这是哪家的人?”
“今日香客极多,正常人都难免不摔跤,更何况是腿脚不便的。”
“那三姑娘倒是脾气好,站出来为丫鬟说话,主母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也没什么脑子。”
“刻薄成那样,说不定还不是主母呢……”
周围窃窃私语声传来,林氏脸色微变,老夫人脸色却更加难看,她最是好面子,在佛堂中被人指指点点,怎么受得了。
老太爷狠狠剐林氏一眼,低声骂道:“还留在这里丢人?都给我出去!”
一行人灰溜溜地出了斋堂,陆元晏故意走在最后,直到所有人都出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过身对着所有人拱了一手,郎朗大声说道:“多谢诸位替我姐儿说公道话!”
说完,陆元晏一溜烟地窜出大门,斋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就连不露悲喜的僧人也不自禁露出一丝微笑。
接下来一下午陆云卿都在经坛度过,佛音之下,她内心异常平和宁静,那一股出尘肃穆的气质,引得周围听经客频频注目。
老太爷暗中看到这一幕,瞳孔缩了缩。
这丫头一个月以来的变化太大了,不仅容貌变得和她异常相像,就连气质也极为相似。只要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黑夜,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若是放在杨氏摊牌、陆云卿容貌变化之前,他对三丫头的态度还是欣赏,有意培养她成为陆家年轻一辈的话事人。
可现在,他内心只剩下恐惧。
陆云卿表现得越出色,越聪明,他就越恐惧。
若有一天,陆云卿从杨氏口中知道了真相……不,永远也不会那么一天!
老太爷眼里闪过一抹深沉的杀机,即便无法安享晚年,他也要让陆家香火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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