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闲王府门口。
定北侯府在京城西,闲王府在在京城东,以朱雀大街为中间线隔开,距离相当遥远,反倒是离同在城东的镇王府近了许多。
“奶奶,陈宫爷爷为人如何?”
下车之前,陆云卿问道。
“你是想问他可不可信?”
夏时清拍了拍陆云卿的小手,叹着说道:“你不曾接触过他,有此疑虑也是正常,不过你接下来出去,总是免不得要跟他打交道。奶奶跟你保证,他是信得过的人。”
“嗯。”
陆云卿轻轻点头,她不是轻易相信人的性子,但她知道陈宫的副将一直在带人暗中保护她,这一点瞒不过忘尘的双眼。
不过,该有的试探还是会有,谁也说不好陈宫会不会是第二个云固安。
片刻后,陆云卿下了马车,便让环儿推来轮椅坐了上去,随后盖上厚实的毛毯,她脸上中毒的妆还未卸,虽是睁着眼睛的,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她极度虚弱,命不久矣。
“奶奶,您进去后,不用特意说明我的情况。”
听得孙女所言,夏时清微微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云卿做得很对,能够睁着眼睛去见陈宫,便已是对她刚才那番话的最大信任。
闲王府很大,比候府要大的多。虽然十多年都没主人居住,门庭冷清得很,却被下人们打扫得很干净,这里面大多有陈宫的功劳。
这是一个念旧的人。
陆云卿如此想道,便看到一名身着便服,头发灰白的老者龙行虎步,从前厅中走出,迎面过来。
“时清!”
陈宫看到夏时清,眼中透出久别重逢的温情与喜悦,语气干脆地说道:“路上挺冷吧?我怕云卿受不住,命人提前在暖阁烧了炉子,我们先去那边再说。”
“谢谢大哥。”
夏时清眼中微微湿润,若是没有陈宫在背后支持,她也不可能那么有底气与云固安决断。
“你这丫头,说什么谢?”
陈宫笑得无奈又宠溺,“快走吧。”
说着,他目光投向坐在轮椅上病恹恹的陆云卿,眼底略过一丝诧异。
宫中传闻不是说她的毒伤连墨宫都束手无策,一直昏迷不醒吗?
陈宫在打量陆云卿的同时,陆云卿也在打量着他,本以为陈宫是外祖母少年时的爱慕者之一,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陈宫与外祖母之间分明是纯粹的兄妹感情,是云固安反应太过,才引起了他的误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陈宫掩饰地足够完美,连她也蒙骗了过去。
暖阁果真早就通了暖炉,屋子温暖如春,陆云卿身上的毯子着实有些热了,她伸手推开一点,环儿连忙除了去。
陈宫看了她一眼,将夏时清提远了一些,轻声问道:“云卿的情况如何?”
夏时清记得陆云卿的话,只摇了摇头,道:“她在路上说,想跟你单独聊一聊。”
陈宫怔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好。”
能被闲王当年从乞丐堆里捡回来,作为半个义子悉心培养,他又怎会是愚钝之辈。
陆云卿入定北候府数个月,不仅帮云固安除掉了陆钧城这个眼中钉,还给他争取到天大的利益,这丫头怎么也不可能简单。
夏时清见他答应,平静一笑,随后便带着下人全部出了暖阁,将空间留给二人。
陈宫面对陆云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吟片刻,上前推着轮椅将陆云卿推到暖阁软榻边上,正要动手将小丫头抱上去,陆云卿忽然开口。
“陈将军,不用麻烦。”
陈宫动作一滞,而后点头轻笑:“好。”
他随手搬来一把椅子,坐在陆云卿面前,问道:“你想跟老夫聊什么?”
陆云卿抿唇,“陈将军是闲王的义子?”
方才陈宫指使闲王府下人的模样,俨然是半个主人,那些下人也称他为“大少爷”,而不是“将军”。
“原来不是,你奶奶嫁人后,那就是了。”
陈宫笑了一下,说道:“义父只有你奶奶一个独女,他那时候大概是将老夫当童养婿看待。”
兴许是因为陆云卿的情况,兴许是性格使然,陈宫说起话来没有负担,轻松又爽快。
陆云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问道:“你喜欢奶奶吗?”
“当然喜欢!”
陈宫承认得异常果断,骂道:“若是没有云固安那个混蛋,老夫会把你奶奶捧在手心里宠上一辈子,哪里舍得让她承受那些痛苦?”
陆云卿下巴微点,没有继续问陈宫的喜欢是何种喜欢,现在对于奶奶来说,最重要的早不是喜欢和爱,能陪伴她,带给她温暖与慰藉,就足够了。
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夺嫡之争,你选谁?”
陈宫顿时愣住了,完全没想到陆云卿的问题跳跃性如此大,直接从儿女私情跳到国家大事上。
像她一般大的黄毛丫头,还在玩过家家的,怎么到她这里,连皇子夺嫡都要关心一下了?
陈宫好笑又惊奇,也察觉到陆云卿不论谈吐还是思维,都不能以年龄判断。
大抵是她快要死了,大抵是因为她是夏时清带来的。大抵是因为这么小的孩子,是在难以对她升起警惕心,
陈宫深吸一口气,神情认真地作答:“老夫谁也不看好,所以谁也不选。
京城恐怕要比老夫想象的还要水深,三皇子高调猖狂,坐拥大儒支持,可文相到底是在支持三皇子,还是他自己,难说。
大皇子自以为得到军部支持,便觉得稳坐钓鱼台,行事异常低调,却不知王司礼手中的兵符,大概只能调动三分之一的兵力,另外三分之二谁能调动,老夫至今都没能查出来。
还有墨宫,自从国师与文相决裂后,谁都不知道墨宫在做什么,皇帝又为何那么信任她,将他放在身边?
皇帝是真疯还是假疯布局?”
陈宫越是述说,语气也是深沉,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这些疑团一天没能弄清,老夫便无法再向前走一步,虽说总会到抉择的那一天,但总归多护你奶奶一天,便是一天。”
陆云卿听完这一席话,沉默不久,微微笑道:“舅祖父对谁都如此真诚坦白吗?”
陈宫听到她的称呼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失笑道:“那当然不是,这番话只有你知道,连你奶奶都不清楚。”
小丫头虽然聪明,但他话中涉及的信息何等庞大,应该没听懂,不过……他本就没指望她听懂,只是心里憋太久了,小丫头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陈宫如此想着,忽的看到陆云卿嫣然一笑,说道:“舅祖父一席话,真是令云卿茅塞顿开,想来这次苏州兵器坊的争夺,势必相当热闹呢。”
陈宫闻言顿时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你听懂了?”
陆云卿一脸莫名,“舅祖父说的都是大白话,云卿为何听不懂?”
陈宫:“……”
“您既然决议不参与争斗,那便保护好奶奶,这样云卿也能放心去趟一趟浑水。”
陆云卿忽然起身离开轮椅,跳上皮毛柔软的软榻,坐在边缘晃动着脚丫子,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地模样。
她星眸闪烁,展颜轻笑:“这可是孩儿幸幸苦苦设的局,怎么能让云固安一个人拿好处?怎么着,也得分一杯羹吧?”
陈宫顿时呆住了。
任他想象力再丰富,也完全想不到整个事件都是陆云卿这个小丫头捏造出来的骗局。
她把连同皇帝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骗了!
血液在这一刻加快流动,陈宫脸色微红,冲击来到太大,脑海中的想法太多,他根本无法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中乱窜的念头,又气又笑:“你奶奶也知道?”
陆云卿点头,“知道我骗人,却不知道我会去趟浑水,正巧云固安那边靠不住,奶奶由您保护才是最安全的。”
陈宫被这一句不着痕迹的马屁拍得很是舒服,舒服着舒服着,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真的老了吗?
不,军营里他新收的那几个小子还不是毛头一个,全是这丫头表现太过,太打击人了!
不过再怎么说,这丫头总是认了他这个舅祖父,自己可是长辈!
陈宫想着,立刻一点也不伤心了,甚至有点开心,他轻咳一声,神色恢复严肃:“老夫不管你有什么秘密,背后又藏着多少弯弯绕绕。一句话,别让你奶奶担心。”
陆云卿轻轻点头,“今夜孩儿就走,还望舅祖父遮掩一二。”
“小事。”
陈宫摆了摆手,“去陪陪你奶奶。”
“孩儿遵命。”
……
深夜,陆云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闲王府。
夏时清披着衣服站在后门暗处,直到马车消失在眼中,她悠悠叹了一声气。
“既然担心,怎么不多问两句?”
陈宫走来,他一直都在暗中盯着。
夏时清笑着摇头:“她不说,自有她的道理。她比她娘要聪明多了,也冷静多了,未能报仇之前,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此话一出,陈宫面色微变,眼神都变得凛冽:“你是说!难道……”
夏时清没让他把话说全,点了点头。
陈宫脸色立刻完全变了,“不行!我得去追她回来!”
说着,他就要冲出去,却被夏时清拦下,摇头道:“我猜的,她不肯说,只是默认。别让她有太大负担,她能长大不容易,有些事情不是你拦着就能解决的。”
“那也不能让她……”
陈宫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他差点忘了,云卿并没有将她去兵器坊的消息告诉妹妹。
想到这里,陈宫叹息一声:“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你是没看到,我孙女有多优秀?”
夏时清微微一笑:“夏宁沅是想害她,却被她反将一军,在太后面前失了宠。只要她愿意,谁也别想从她身上捞好处,云固安也不行。”
陈宫愕然:“你……”
“怎么,那丫头不说,我就猜不到吗?”
夏时清面露无奈,叹道:“她不想让我担心,我便装作不知,如此她心里少个挂念,念头通达一些也好做决定。”
陈宫听得面色复杂起来,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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