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云卿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眸,悠悠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有些年代的老旧木梁,上面结了些许蜘蛛网,令整个房间增添了几分残破。
她勉强撑起身子坐起来,四处打量屋内布置,顿时发现不同之处。
屋内的陈设整洁,却因为堆积太多干农活的工具和各种不知名的匾变得逼仄,土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神像,神像上画的却是一条蛇,看上去令人颇为不适。
陆云卿蹙眉,按了按有些发痛的后脑。
这是一个颇为凭空的普通农家,可似乎已经不在大夏。
自她坠落悬崖,到底过去多久了?
回想起坠崖那一日发生的事,陆云卿眼眸微冷,忽然房间的门帘被掀开,进来一个穿着奇异服装的中年妇人。
看到坐在床上的陆云卿,那中年妇人两眼立刻亮了,连说道:“女娃子,你终于醒啦!”
中年妇人放下手里的虫匾,连忙走到床边替陆云卿把了把脉,脸上感叹之色渐浓:“你还真是命大,也不知道是从哪条河漂来的,要不是那天我儿子跑丢了,寨子里的人深入大山里,可没人能发现得了你。”
陆云卿皱眉,陷入沉默。
中年妇人的话她听不懂。
见陆云卿没什么反应,中年妇人似乎看出了什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先歇着,我儿子还小,可他呀会你们中原的话。”
中年妇人说着,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她拉着一个满头扎着长辫儿的蓝衣小男童进来,小男童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只蝎子状的糖果,形状颇为狰狞。
陆云卿看到中年妇人的衣着后,心中便隐约猜出此地来历,此刻看到那蝎子糖果后,猜测便成了肯定。
这里是夹在大夏和魏国之间的一片神秘地域——南疆。
“姐姐,你醒啦?”
小男童不过七八岁,眨着比女孩子还要漂亮几分的水灵大眼睛,“姐姐你好漂亮呀,比寨子里的姐姐们都好看!等我长大后,姐姐能嫁给我吗?”
陆云卿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男童说的竟是纯正的大夏语,看来这南疆寨子并不封闭,与外界有联系。
如此说来,自己从这里去蛮国,应该难度不大。
念及此,陆云卿心头微松,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扎胡拉,我还有大夏的名字,是城里先生给我取的,叫胡小狼!说我长大后,一定是寨子里最厉害的猎人!我娘说,你是我爹从大山里河边捡回来的。”
扎胡拉叽叽喳喳地说着,陆云卿听得嘴唇微勾,跟一个天真无邪的稚子聊天,倒是难得轻松。
“我能活下来,还要多谢你爹救命之恩。”
陆云卿说了一句,扎胡拉转头就跟中年妇人叽里咕噜转述了一段,中年妇人听得连连点头,亦是说了一段,推了推扎胡拉,又朝陆云卿露出朴实和善的笑容。
“我娘说,不用多谢!”
扎胡拉小手挠了挠头,“姐姐你也是运气好,我娘说她还是头一次看到我爹能从大山里带人回来,大山里的野兽可多了,要是有人晕在那里,肯定一会儿就被吃了。”
陆云卿微微颔首,微笑道:“不管如何,是你们一家救了我,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也可以分担。”
“不用不用!”
扎胡拉立刻连连摆手,“我娘说你肚子里有小宝宝,虽然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生小宝宝很辛苦的,怎么能干活呢?!要是我娘让你干活,我就连你的份一起做掉!”
“什么?!”
陆云卿闻言瞳孔一缩,立刻伸出左手按在右手腕脉间。
心稍稍一静,她便诊出了脉象——滑脉。
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坏了身孕?!
中年妇人看到陆云卿自己切脉,脸上闪过讶然之色,但很快这一丝讶然就平复下去,她替陆云卿掖了掖被子,说道:“所以说,你运气大着呢!在冷水里泡了那么久,孩子却还是舍不得你,一直没离开。”
中年妇人说到这里见陆云卿没什么反应,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
扎胡拉倒是留了下来,他年龄小,却还乖巧,并未吵着陆云卿,只在一旁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蝎子糖。
陆云卿心智终非寻常人能比,不过盏茶时间便从极度震惊又复杂的情绪中脱离开来,恢复冷静,心中却难免五味杂陈。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止云阁的人等不到她,一定急疯了。皇宫后来发生的什么,她一无所知,还有一年后的梦真城之约,她怎么能不去?
南疆不管是离大夏京城,还是梦真城,都太远了,光赶路都要半年之久。
可她……如何能放弃孩子?
陆云卿眼底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化归平静。
此番被夏宁馨钻了空子,能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眼下虽依然有困难,但对生死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念及此,陆云卿收拾心情,与扎胡拉时不时的聊几句。
扎胡拉有话痨的潜质,有些话不用问,他自己便说了出来。借此,陆云卿对这个南疆寨子也有了初步了解。
南疆十万大山中,如扎胡拉呆的这种小寨不胜枚举。
因为地处偏僻,寨子大部分原始的传统都被保留下来,他们养蛊、信奉人面蛇身的蛊神,以打猎为生。
而自大夏武王到来后,这些寨子又多了一条出路,送孩子去城里读书,甚至长大成人后,能在城中谋一份差事。
武王的包容宽厚,广施恩德,便是连像扎胡拉这样的小孩子也能耳熟能详,其在南疆边境俨然已成一方诸侯,甚至庇佑了魏国边境的部分百姓,各自施行的都是武王颁布的政令。
陆云卿听得暗自惊讶,在京城中她是听过武王的名号,不过多得是“驻守南疆不毛之地”,“形似发配”的说法,没想到武王竟在十几年前将这里经营成一方小国。
若是没记错,武王有质子在京城,只是如今皇城混乱,也不知那质子命运如何。
与扎胡拉聊了不久,陆云卿便觉得累了,躺下沉沉睡去。
扎胡拉一家对陆云卿不错,每日都会送来补品药汤,皆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好药材。
陆云卿从扎胡拉口中得知她住的正是一寨族长的家,并不缺药材,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也亟需营养,便没有拒绝,只能将扎胡拉一家对她的好记在心里。
又养了两天,陆云卿身上那点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已经能下床行走。
从伤势好转的速度,陆云卿勉强判断出她在这里昏迷了至少有半个月,只是在河流中漂了多久,谁也不清楚。
换上胡拉母亲给她准备的衣服,陆云卿决定出门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其他线索。
北疆寨中的高脚竹寨设计很有特点,陆云卿掀开门帘从屋里走出来,才发现自己一人住在三楼,她绕了一圈找到楼梯下到二楼,顿时看到一个精壮汉子正在门前磨刀。
陡然见到陆云卿,精壮汉子呆了一下,旋即面色有些不自然地站了起来,操着一口拗口的大夏语说道:“陆姑娘你怎么下来了?是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吗?你在上面知会一声,下面的人能听见的。”
“不用了,一直在屋里闷着也不好,我想出去走走。”
陆云卿笑了笑,心中却有些奇怪精壮汉子的态度。
此人应该就是扎胡拉的父亲,扎巴尔。
身为一寨之长,他理应经常遇到外乡人才是,不应该如此局促,难道是他妻子说了什么,而他比较惧内……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陆云卿心中有些好笑,却不妨碍对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产生好感。若非他将自己从大山中救出来,黑玉鸟逸散出来驱赶野兽的毒,可维持不了多久,时间再久一些,她怕是会葬身在野兽腹中了。
扎巴尔一听陆云卿居然要出去,顿时面露惊色,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寨子里的路可不好走,而且各家各户都养了不少毒物,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出去。”
“多谢族长关照,我就在周围逛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
陆云卿微微一笑,转身下楼。
扎巴尔脸色有些难看,挠了挠头却不知是阻止还是不阻止,索性坐下来埋头继续磨刀。
北疆雨林颇多,道路泥泞果然难走,还有不少蛇虫鼠蚁到处窜动。
陆云卿却如履平地,她若是连这点驱虫避害的能力都没有,那本神典可就白看了。
此刻正值下午,闷热的雨林里透着丝丝凉意,陆云卿顺着寨民铺出来的路缓缓前行,温凉的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
因为需要抵御野兽袭击,小寨子的房屋都建得很近,周围布置上防御工事,大多呈现出碗状结构。
扎巴尔的家寨子大门的头部,陆云卿出门就看到其余或是忙碌,或是清闲的人家,粗略一数约莫有三十几户,其人各自务事,孩童在旁玩耍,老人坐在椅子上笑呵呵地看着,烟火气缭绕,令陆云卿心中不自觉生出向往。
若是能远离纷争,与沈澈住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也不错。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蓦然间,陆云卿眸子微动,若无其事地从一个洗衣的妇人身上移开。
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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