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倒塌的轰隆声渐渐远去,此时此刻,陆云卿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偌大的一个天地下就只剩下眼中那道身影。
“阿澈……”
她低声呢喃,眸间浮现出极其破碎的惊颤,本能地向前走出两步。
那道背影却未回头看她,甚至未曾察觉到她,双脚一点地面,顿如离弦之箭,再次执剑冲入巨蛇翻腾的漫天灰尘中,眼中点点红光汇成一线,暴怒的戾气将所有伤痛都抛在了脑后。
若是晚来一步……再晚来一步……他所有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他要宰了这头畜生!
倒塌的山林中,翻滚许久的巨蛇终于停下,它抬起侧面略微凹陷的头颅,晃了晃,还未完全清醒过来,铜陵大的蛇瞳便倒映出半空中忽然出现的人影。
沈澈双手举剑,杀机凛然,全身力气皆汇聚在刀尖,随着重力牵引狠狠下落。
刺啦——
削铁如泥的宝剑刺破细密的蛇鳞,以狂猛之势从蛇眉贯穿头颅,轰然坠落地面!
沈澈随之跪地,膝盖压在巨蛇上颚,双手剑柄依然死死握着。
做到这一步,他依然没有放手抽剑的意思,掌心转动,剑柄在蛮力下猛地搅动,直转过九十度。
而正是这一拧,爆炸的力量瞬间令沈澈胸口炸开一层血花,煎熬两日恢复半颗的心脏顿时报废。
极致的痛苦,令他的动作为之一顿。
“不好。”
沈澈脸色微变,巨蛇甩来的一尾已近在眼前,他只能举起双臂抵挡。
砰!
一道人影如同炮弹般弹射飞出,空旷的夜空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
“沈澈!!!”
陆云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跑向人影倒飞的方向。
人影落在一面湖泊中,激起千层浪,趋势未尽地一直滑行到湖边才堪堪停下。
陆云卿赶到看到这面湖泊,神色却无半分缓和。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湖泊……
她忍住不去想,跌跌撞撞地跑到躺倒在地的男人面前跪下,颤抖不已地拉起他冰凉的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诊脉。
听脉半晌,陆云卿葱白的指尖颤了颤,几乎是瞬间,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诊不到脉。
没有脉搏的人,只有一种。
陆云卿像是怔傻了,呆呆地瘫坐下来,仿佛连呼吸都忘了,任由两行泪水湿满面庞。
这时,躺在水岸边的男人忽然睁开眼,下意识撑坐起来,眼底尚于一丝杀机未散。
陆云卿惊得回神,愣了一下。
下一刻,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沈澈的意念还停留在与巨蛇死斗,却不想刚刚回过神,就被一个柔弱无骨的身躯抱了满怀。
女子独有的香气响起涌入鼻间,不由令他身躯僵硬。
可这一抹香气,却又令十分舒服,仿佛心中的彷徨与黑暗都被之短暂驱散,变得光明而温暖。
她是他的。
占有欲,从未如此强烈。
他伸出手将要反抱,可心口传来的剧痛很快将他拉回现实,忍不住闷哼一声。
陆云卿听到这一声,像是触电般松开沈澈,神情紧张地握住他的腕脉,却仍未感应到对方的脉搏。
回光返照?
陆云卿心头浮现出这个词,呼吸几近停滞。
她忽然感觉脸上黏黏的,伸手一摸,全是血!
手掌微颤,陆云卿视线落到男人胸前,原来他穿得不是什么黑衣服,只是被血浸染,月光下就成了黑色。
“阿澈,我一定能救你。”
她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难掩哽咽,从怀中摸出续命丸的药瓶,用牙齿扯开瓶塞放在沈澈嘴边,“张嘴,吃了它,全都吃了!”
“我,咳咳……没事。”
沈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但见陆云卿泫然欲泣的模样,显然没什么效果。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沈澈感受到她话中的倔强,只能张开嘴。
陆云卿的手颤抖得厉害,玉瓶中一连倒出五六粒来,沈澈只吃到两颗,其他的全都滚落,不知所踪。
陆云卿管不了那么多,只想看着沈澈吃下去,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救治他的办法。
沈澈心知自己的情况,他没那么容易死,只是解释的话到嘴边,续命丸的药力牵动内伤,张口竟喷出一道夹杂内脏碎片的鲜血,连刚刚吃下的续命丸碎渣也吐了出来,摇摇欲坠。
“沈澈!”
陆云卿花容失色,一只手抱住将要倒下的沈澈,将其紧紧揽入怀中,泪流满面,失声呜咽:“你不准死!我等了你四年,才刚刚找到你,你怎么忍心……”
啪嗒,啪嗒——
眼泪落在眼睑上,带着体温,沈澈眨了眨眼,往日冷峻的面孔慢慢露出动人的微笑。
“对……不起……,等我。”
“阿澈!!!”
……
薛守到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他的速度一点都不慢,可看到眼前满目疮痍,他心中还是止不住愧疚。
来得太晚了。
将收拾残局的事情交给属下,薛守跳上马车启程。
“大哥,还撑得住吗?”
于海一身血污躺在马车车厢地面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还死不了。”
虽然巨蛇那冲击着实厉害,好在没有中那头畜生的毒,伤势重归重,有内功护体,撑个一两天却还没问题。
薛守闻言心下微安,“有阁主妙手回春,大哥你用不了多久就能生龙活虎了。”
于海闻言却没接话,反问道:“阁主怎么样了?”
薛守怔了怔,旋即苦笑,“还是那副样子,抱着姑爷的尸体不松手。”
于海沉默许久,终是叹息一声,“是我太弱了,没能保护好阁主。”
“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守无奈叹息,“我等在江湖也是顶尖之流,只是那巨蛇岂是人力所能及?姑爷一方面是以命换命,另一方面也是运气好,正好剑穿蛇脑,否则……”
“不,不是运气。”
于海一口否认,声音坚定,“我连以命换命的资格都没有,姑爷却能杀了那条蛇,这里面的差距不能以道里计,他比我们都要强,强很多!”
说到这里,于海眼神一暗。
沈澈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深吸一口气,于海平复心情,“那头巨蛇怎么样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在闹腾着,我让凌川他们留下来收拾残局,不过应该也离死不远了。”
“那柄剑记得回收,阁主应该会将它与姑爷一同下葬。”
“知道。”
……
黎明破晓,车队回到寨子当中,被关在密室中沈念当即被放了出来,撒腿就跑向最前面的马车。
“娘亲,娘——”
沈念掀开车帘,下半句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看到陆云卿神情木然地抱着像是一具尸体般安静的沈澈,他顿时懵了。
薛守拉开沈念,叹道:“阁主,我们到家了。”
“嗯。”
陆云卿轻嗯一声,声音平静,“我一只手断了,抱不住他,你将他抱去屋内,轻点。”
薛守眼眶一酸,路上酝酿许久的安慰,临到了一句都没能说得出口,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竹筒楼东耳房。
薛守轻轻将沈澈放在床榻上,什么都没说,便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连沈念都不例外。
“阿澈,你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全是血,穿着一定很难受。”
陆云卿轻声呢喃,任由左右耷拉在肩膀上,揭开被血液粘在一起的衣裳,胸口那狰狞的血洞立时映入眼帘。
她看见了,又像是没有看见,转身拿过白布沾水一点点将男人上半身的血迹擦拭干净。
只有一只手能动,实在艰难,但陆云卿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疲惫,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只有清澈的水盆中慢慢化作殷红的血水。
天黑了。
陆云卿点上油灯放在床沿,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沉睡中男人干净的侧脸,时而揭开棉被,替他清理又被血液弄脏的胸口。
漫漫长夜,谁也不知陆云卿在想什么。
翌日,晴空万里。
东耳房门外,沈念蹲着靠在竹墙上,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神情恍惚。
在南疆生活,他小小年纪却不是没见过死人,可那终究是别人,而非与自己有关。
今日娘亲回来时的情形,着实令他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
“薛叔,阿澈叔真的死了吗?”
恍惚之余,沈念忽然问道。
薛守无言地微微点头,搬动尸体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致命伤在心脏,断是没了活路。
“可是……怎么会呢?阿澈叔那么厉害。明明之前那么轻松就干掉了一条……”
沈念失魂落魄地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以薛守的耳力却听得十分清楚。
“你说什么?!念儿,还有另一条巨蛇?”
薛守发问,沈念像是三魂七魄被拉回了一些,下意识点头道:“家还没建好的时候,我们在河边遇到了,阿澈叔拿着一根树枝,三下五除二就杀了那条蛇。”
“怎么可能?”
薛守头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兴许是那只是一条普通的蛇,没有今天的厉害。”
“也没有小多少啊。”
沈念嘀咕着,苦恼地抱住脑袋,闷在膝盖里片刻,身子轻轻抽动,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我…呜呜…我舍不得阿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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