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拥有一头柔顺的银发,用一条黑色缎带系在脑后。
一串绿玛瑙项链挂在高领皮革披肩上。
目光上移,她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镜子里的俏脸同样张大的嘴巴,眼中有几分震撼之色。
她将手指伸到脸颊旁,用力掐了掐自己。
随之而来的疼痛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
这张脸……和人偶小姐何其相似?
“我变成了人偶小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是真人的手,有血有肉。
她的眉头再一次紧皱起来,“这里是哪里?我不是被格曼的拐杖突然形成的黑洞吸了进去吗?还有这张脸……为什么和人偶小姐一模一样?”
普西拉回想起彻底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
她被鲍尔温称为月之魔物的古神拖进了它所居住的噩梦,然后,她看到月之魔物使用的是人偶小姐的躯体。
“我这是被格曼救了吗?”
想起老人做噩梦那绝望的样子,普西拉叹了一口气,心下升起了对格曼的怜悯。
她意识到人偶小姐的存在或许是特殊的,甚至可能遭受到了月之魔物的控制。
那么,格曼这一个可怜人, 是否知道这一件事情呢?
真是残忍啊。
“不过,现在我得想想怎么从这里离开。”
普西拉左右环视了一番,从自己手边发现了一顶帽子。
这顶帽子不是加斯科因神父所戴的圆顶帽,也不是鲍尔温所戴的鹰嘴礼帽,反倒是像柯维尔那些船长出海会戴的尖帽。
尖帽后还用一些羽毛装饰着,一般只有一些吟游诗人才会在帽子上插上羽毛。
但是,这挺好看的。
普西拉将帽子捡起来,戴到了头上。
然后用手撑着柜子,站了起来。
这一动作牵扯到了她后背的肌肉,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或许,在她的意识占据这具身体前,身体的主人正在镜子前做着出发的准备。
紧接着突然失去了意识,身体直接后倒,撞到了柜子。
一站起来,她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两件武器。
一把手枪,和一把样式奇特但她却无比熟悉的利刃。
洛阳……她的武器。
“它跟着我一起来了?”说到这里,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的小黑盾。
鲍尔温送给她护身的盾牌也跟着她一起来了。
她走了过去,小心地将这把奇特的武器托起,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感受着武器带来的冰冷。
对这把武器无比熟悉的她,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一直使用的那一把“洛阳”。
它们只是在外表上没有任何差异。
这把由一长一短带着轻微弧度的剑刃构成的奇特武器,与她之前的武器一样,中间的握把上带有巧妙的机括,使得使用者可以根据自身的需求拆分或者组合这两把利刃。
它们如外表一样,拥有着绝对的灵活性,这正好与她的战斗方式相适应。
她的力量并不突出,但却能通过自己的能力预测到敌人下一步的攻击,提前做好准备。
躲避或是攻击,她都需要用灵巧去实现,而这把武器能够在战斗中比其他武器更快地拆分和组合。
而最让普西拉觉得惊喜的是,她没有在这把武器上感受到任何对血液的追求,它似乎本身便与嗜血无缘。
至于手枪。
它拥有着修长的枪管,枪身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恰到好处的扳机设计使得它能做到快速射击。
这是一把与猎人手枪与短柄火枪截然不同的枪械。
而就在她伸出手触及这把枪的瞬间。
一阵嗡鸣突然在她的脑海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声音:
“它叫伊芙琳。”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嗓音是那样清冷,与人偶小姐的声音有一定的区别。
“你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对吗?”普西拉立即问道,心中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善良的她做不到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无动于衷。
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消失, 这能消除了她心中的部分罪恶感。
但令她失望的是,嗡鸣消失了, 声音也消失了,没有任何回答啊。
但是她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文字:
“这支以女性名字命名的手枪与所有猎人工坊一样,均使用水银子弹,不同的是,伊芙琳特殊的工艺使得使用者必须拥有足够高的血液质量,否则,它本身的优势也难以得到发挥。”
“血液质量?”普西拉将手枪握在手里,冰凉的机械却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她无比了解这把枪。
而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普西拉下意识地猛然回头,将手指放在扳机的位置,将洛阳配置在腰间。
门外有人,但她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恶意。
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只想着写诗作曲的普西拉了。
与野兽厮杀的经验让她变得更加谨慎。
放轻脚步,少女走到了门前,一手持枪准备,另一只手慢慢地打开了大门。
“你怎么了,玛利亚?看起来你已经准备好了。”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治愈教会黑色猎人套装的男人,一把被折叠起来的狰狞砍刀挂在腰间,深棕色的鹰嘴帽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盯着玛利亚。
他的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一只装满血液的试管放回腰间。
“没什么。”普西拉的回答很少也很冷漠。
从尤瑟夫卡诊所那些避难者的口中,可以知道,大部分猎人都显得很冷漠,并不喜欢交流。
这名猎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玛利亚作为第一猎人格曼的徒弟之一,自然有这样高傲的资本。
在猎人这个群体中,玛利亚对待自己的老师格曼也很少主动交流,更别说对待他们这些猎人了。
而且,自从上一次执行完任务,这名少女似乎对他们更加疏远了。
“我是来通知你的。今天拜伦金沃斯的学者带回来一批新的研究成果,劳伦斯大师希望猎人们能够到钟塔去,我正要赶去。
只是研究中心的血圣女委托我来寻找你,希望你能够赶快前往研究中心。至于钟塔,你的老师格曼托我告诉你,你不必去,你的任务是主持研究中心的研究。”
男人说明了来意。全程语调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完全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而说到血圣女的委托,普西拉从他的心底明显地感受到了几分鄙夷和烦躁。
他将血圣女的委托当成了一件麻烦事,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才接受了委托。
说完来意,也不等普西拉的回答,猎人转身便朝着钟楼快速离去。
普西拉皱了皱眉,梳理着从男人口中得到的信息。
首先,她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玛利亚,是一名猎人,老师叫做格曼。她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巧合,甚至变成“玛利亚”也不是一种巧合。
其次,她的任务是去前往研究中心主持那里的研究,至于是什么研究,只有真正看到了才知道,她的脑中没有关于“玛利亚”的任何记忆,只有那一道出现过一次的声音。
最后,许多猎人需要前往钟塔,参与研究。这一点似乎和她没关系。
既然目前她找不到离开的方法,首要的就是扮演好“玛利亚”。
但很快,她又感觉为难了起来。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研究中心在哪。
“要是鲍尔温在这里就好了,他知道很多关于亚楠的事情。”但很快她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或许还在为回去努力着……呼,在这里我必须靠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14岁的普西拉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里没有塞拉,也没有鲍尔温。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昏暗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附近有些乌云呈现出奇怪的模样,仿佛正有两只手拖拽着太阳,想要将它拉扯下地平线。
一如她和鲍尔温第一次来到亚楠的平静。
咚……咚……
比较低沉的钟声突然响起,回荡在空气中。
普西拉循着声源望去,那是一座矮塔的石头教堂。
远处的那座教堂的建造时间一定不会太久,它看起来比这里的大多数建筑都要晚。
它的表面墙壁上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然后她猛然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她看到了一个黯淡的阴影。
它身躯的轮廓像是被风吹拂的水面,不断颤动着。
这道黑影正趴在欧顿小教堂的顶部。
它身体上的数条触须贴住欧顿小教堂的墙壁,如章鱼般还在舞动的脑袋上,无数条触须组成的胡须上方,表面额头上的网格状的外骨骼中,一颗颗密密麻麻的小眼睛正疯狂地旋转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出现在她的心底,比之前她所见到了月之魔物还要强烈。
这轮廓还在不断波动的生物可不像月之魔物一样躲藏在一具人偶的躯壳之中,也不像月之魔物一样抱着戏耍的心态。
她好像在面对无数的虫群,又好像那头躲藏在鲍尔温心灵深处的恶魔之眼紧盯着她,周围的颜色忽地黯淡下来。
那外骨骼下无数的眼睛宛如密集的爬虫,向中间靠拢,形成了一个眼球的轮廓,紧盯着她。
然后随着一阵刺耳的声音,所有的眼睛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动了动。
转瞬间,怪物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普西拉闭眼后睁眼,确定那座小教堂的房顶并没有什么怪物,也没有眼睛,没有出手,依然是黄昏将小教堂映照得像是一卷安静的油画。
什么都没有,好像都是她的幻觉。
她揉了揉太阳穴,认出了那小教堂便是鲍尔温带来她前往的第一个落脚点。
那个时候鲍尔温将她安置在小教堂外的图书室,并强调不允许她进入教堂内部。
难道就和刚才她出现的幻觉有关系?
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了。
教会镇,治愈教会所在的小镇。那么,研究中心应该就在治愈教会,而她是隶属于治愈教会的猎人?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她对治愈教会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仅是因为鲍尔温的影响,更是因为她在之后的研究中发现亚楠人血液中存在的寄生虫。
这一切和掌管各种血液的治愈教会无关?
她可不是单纯的小女孩。
“那就更要去看看是什么实验了。研究中心,治愈教会,恩,朝着钟楼的方向前进应该不会错。”
普西拉选定好方向,便朝着钟楼的方向前进,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她没有见到任何亚楠的居民。
但现在只是黄昏时刻,科技水平远超猎魔人世界的亚楠应该不会这么早休息才对。
没有猎人和学者很好理解,但没有居民这一点就很奇怪。
除此以外,周围的一切却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心理作用,这地方让她感到一些不寒而栗。
不对劲。
普西拉的右手一直放在洛阳的刀柄上,小心翼翼地走过广场外围。
这里同样空无一人,只有几条除了看起来凶猛外很正常的猎犬,它们的脖颈上还带着项圈,明显是特地驯服的猎犬。
而屋顶和房檐上,也能看到几只乌鸦。
乌鸦一向是死亡的象征。它们喜欢待在有尸体的地方,或者等待在即将会有尸体的地方。
她向周围看了看,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尸体的存在。
值得一提的是,周围的建筑很多都已经被封死了,甚至有些阁楼的二楼三楼的窗户同样被严密地封了起来。
这肯定不是为了修补。
“兽疫……传播?这么说来,这里还没有被毁灭,我回到了亚楠还没有被兽疫毁灭的时间?”
普西拉做出了这样的猜测,加快了脚步。
沿着阶梯,她来到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
道路两旁放有许多障碍物,有些地方明显被清理过,但她还是能从石缝中看到明显的血迹残留。
将视线从道路两旁收回,普西拉看到了钟楼的模样。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熟悉的眩晕和嗡鸣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那道女声再一次响起,带着疲惫和颤抖,普西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中令人窒息的情感:
“星辰钟楼……小渔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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