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佛影“别动”两字刚出口,两只眼睛便如春水生波一般,漾出点点星光。他嘴唇紧闭,扔出飞刀的那只手还在颤着。
“顾叔叔,是我,采青。”采青这般说着,向着顾佛影又走近了一步。
顾佛影看着越走越近的采青,看着那愈发鲜艳的火红石榴裙,脑海中已不由浮现出老板娘的影子。
他的手仍在颤着,两片嘴唇却轻颤着张开。
“你怎么在这,你妈妈呢?”
这赵采青正是顾佛影眉间那点“朱砂痣”的女儿,当年“朱砂痣”选择和书生赵应臣在一起。起初,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但随着赵应臣连年科举不中,沾染了黄、赌的恶习,将心中的不顺都撒在了妻女身上。最终,酒楼也被抵了赌债,采青也被卖进了妓院。
采青头一别,眼睛看向手中灯笼,双眼泛出一丝泪光,但这一丝泪光转瞬即逝,她吸了一口气,又昂起头道:“妈妈,她死了。”
顾佛影僵在原地,如有雷击:“她什么时候走到的?”
“她已经走了有五年了。”采青神情漠然道。
顾佛影脚下一个踉跄,想起六年前的事。那一年,顾佛影依旧在初次遇到她的那个日子,赶到酒楼,他要这一晚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坐在月下,举起酒葫芦,与晚风共饮着心中所想。
这是他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也是对他心中那块墓碑的祭奠。
他看着夜色渐浓,看着酒楼里的人影渐稀少,也看着喝得五迷三道的赵应臣踉跄着跌进酒楼。
朱砂痣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打了一个耳光。
“滚开,都怪你,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才把你娶回家。”赵应臣喝骂道。
听到父亲喝骂母亲,采青赶忙走到母亲身旁,和母亲站在了一起。她想给母亲一点安慰与依靠,虽然她这安慰与依靠,还小得可怜。
赵应臣又喝骂道:“小煞星、大煞星,都是因为家里有你们这两个煞星,我才考不上功名,我才赌不赢!”
男人总是会把自己的失败,怪罪在自己的出身、家庭、命运。找借口这件事,就像是刻在男人基因里一般,无师自通。
采青听着父亲这么说,两只杏眼一瞪,丝毫不惧,道:“要不你去赌钱,妈妈要每天又当小二又当账房,晚上还要织布吗?”
赵应臣一听女儿这么说,怒火借着酒劲,一把将她拎起,边打边骂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敢顶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他这般说,手上越打越重,采青的哭声撕着朱砂痣的心,也撕着顾佛影的心。
但顾佛影并没有出手,他虽然可怜采青,但采青却不是她的女儿,他想管却又不能管。
但朱砂痣可是采青的母亲,她看着女儿被赵应臣这般殴打,心中恼怒,如一只母狮子一般扑向了赵应臣。
霎时间,朱、赵两人扭打在一起。
顾佛影看着两人厮打,咽下了满满一口烈酒,烈酒烧喉,疼!
但却比不过心——疼。
他就坐在月下,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心中放不下的女子与她的丈夫扭打。他想出手,但又不能出手。
他已不再年轻,不是曾经那一腔热血的少年,他知道这世上许多的夫妻都会打架,也知道那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俗语。
所以他只能看,只能盼。
看着他们扭打,盼着赵应臣可以改过自新。
赵应臣与朱砂痣两人越大越凶,朱砂痣一爪抓在赵应臣脸上,抓出了五道血痕,而赵应臣摸着脸上伤痕,更是怒极,捏住朱砂痣的脖子势要把她掐死。
一旁的采青见是如此,两只小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在赵应臣的脸上。
赵应臣眼睛一瞪,神色中尽是凶狠,他心中本就有气难抒,又喝了酒壮了恶胆,心下当即便萌生出杀人的念头:“杀了这两个煞星,我就能有好运,我就能考上功名,我就能在赌场上大发横财!”
他这般想着,一把将采青推开,伸手抓住身边的板凳,就要往朱砂痣的脑门上砸去。他抡满了手臂,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要给自己的妻子致命一击,也就在板凳即将落下之时,一柄飞刀已直插在他后心。
顾佛影出手了,他还是出手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朱砂痣看着骑在自己山上的赵应臣缓缓倒下,长舒了一口气后,便昏了过去。等她再醒来,她已经被抱到床上,一旁只有采青在照看着她。
朱砂痣没有说话,她都知道,她只是默默流了一行泪。
“那你怎么又会在这,你只这干什么?”顾佛影定了定脚步,问道。
采青也不扭捏,直言道:“当年,顾叔叔你虽然救了我们,但赵应臣欠的赌债实在太多了,债主向妈妈讨债,妈妈无奈只能卖了酒楼,但钱还是不够,妈妈她郁郁而终,而我则被卖进了青楼。”
她这般说着,忽的,又盯着顾佛影的双眼道:“妈妈临死前,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她好恨你,你每年都那么远远看着,但她又恨不久你……”
听到采青说“青楼”两字,又听到她说起朱砂痣的遗言,心中尽是愧疚与自责,悔恨自己那一天没有勇气,没有勇气等上那一晚,他开口道:“和我走吧,我带你走,给你赎身。”
听顾佛影这么说,采青摇了摇头,缓缓走到顾佛影身旁,贴着他的耳边说道:“顾叔叔,我不想靠别人,我想靠自己,所以我想求你别杀顾知远,他对我有用,我要靠他掌控白云山庄。”
楞,愣住。
顾佛影听了这话,眼里满是惊愕,他看着眼前的采青,她的眉眼,她的神态和“她”是那么的像。
但采青的身上,又有一些“她”没有的。“她”穿那一身火红的石榴裙只是好看,而采青却是红得艳、红得妖、红得霸道。
“你想好了,看在你妈的面上,我可以给你这个人情。”顾佛影贴着采青的耳朵小声说道。
“想好了,我能控住顾知远。”采青答道。
顾佛影看了看采青,又看了看顾知远,脸上一笑。他已感觉到,这个采青绝不简单,顾知远有采青这样的女子作伴,生活一定不会寂寞。
“采青,那我就走了,你母亲的忌日是什么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我会来看你的,那时候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三月二十二。”采青眼眉低垂似有心事,“顾叔叔,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是我的父亲,那我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顾佛影一愣,也就在他愣神之际,一群猪已赶到了顾府大门,臭烘烘的猪粪味随风飘入府里,让人闻了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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