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作为西北边陲兵防重镇,萧家一门多年来广开商路,安稳周边,亦已如同塞上江南一般繁盛,却见纵横街巷,孩童相庆,若非是关外阵阵黄沙弥漫,几乎与中原城市已无二致。
越过锦林巷,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一片悠然空场,萧家将军府,正是屹立此地。
萧家虽是云州世家,但多年来皆身负军职,故而府邸之畔,并无奢华装饰,仅是一片空旷场地,铺就白石为坪,细细观之,还可得见白石之上因兵械操演而得的深浅裂痕,但见惯了近些年来帝京之中奢华绵软之风,乍间此地,却显得颇为干练清爽。
再观府邸门楣,则更是简洁,朱漆大柱紧承门宇,更无他物修饰,唯有一面偌大的金字匾额显得甚是恢弘,却见那面匾额上书“护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笔力雄健,慷慨飞逸,正是先帝为萧家所题,当时箫肃戎上任云州中郎将,适逢北桓作乱,领兵大破百阵而归,大魏边疆亦得宁定,威震四海之余,皇帝便亲题此匾,算来亦有十数年的光景。
而此刻,却有数骑人马,急匆匆地勒马而下,为首的正是霍山与孙青岩等人,而众人身后,正是此刻昏迷不醒的萧暮雨和徐浣尘二人,众人拍响大门,萧家家丁见是先锋官亲至,不敢怠慢,连忙开门相待,再一得见此刻萧暮雨玉面憔悴,美目紧闭,显然受伤不轻,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让开一条道路,将众人让了进去。
此刻二人伤势紧要,萧暮雨虽是对招之中不敌受创,但所受伤势却远远不及徐浣尘之深,如今徐浣尘背门插着一柄锋锐短刀,青光凝碧,烁烁生威,正是宇文玦手中双刃之一的“青雀”。
这一对神兵原是平湖剑宫所铸之物,虽属一对,但刀性却是不同,其中“黄龙”刀长四尺余,取五黄铁心脉整块原铁所铸而成,刀型雄健,金光卓然,因五黄乃是凶煞之数,故而刀性自带雄浑杀意,使将起来沉稳肃杀,颇耗气力。
而另一柄短刀名之曰为“青雀”,长则不过二尺有余,虽与黄龙同属一脉之矿,然则性质却甚是温平,成刀之日,虽锋刃锐意光华,青光闪耀,却引来无数青鸟飞雀,反倒有些生生不息之意,从来刀行厚重,力主凶杀,似是青雀这般凡带着生机的刀却是少见,故而两柄相较之下,虽黄龙刀下血腥更甚,但青雀却似是更为得天独厚。
这两柄利刃原本乃是平湖剑宫自存秘宝,可数年之前,平湖剑宫遇外敌突袭,所铸十大名剑,流失大半,青雀黄龙双刀亦不知所踪,多年来辗转,不知如何流落北桓战神之手,偏偏这等神兵与之功法甚是契合,适才他隔空劈斩,刀气凌厉而至,连同神兵锋锐一同插入背门,如今徐浣尘已是面若金纸气若游丝,脸色甚是不妙,须知青雀刀虽与黄龙刀性殊迥,但仍不失为江湖神兵,更兼宇文玦功法通玄,一掷之下,仍是受创颇深
黄震亨急步踏入厅堂,抬手便先按在徐浣尘脉上,霍山见了,心中稍有不悦之情,他一直以来侍奉保卫萧暮雨之安危,此刻眼见自家少帅负伤,心中歉仄已极,此刻恨不得霎时间便将萧暮雨伤势治愈,可他却亲眼见到徐浣尘以肉身抵挡青雀短刀劈砍,由此受了重创,对徐浣尘也颇为敬佩,故而虽是心中不悦,却也不发一语。
黄震亨双眼微闭,眉头紧蹙,缓缓说道:“不妥,青雀宝刀乃是天下神兵,自带锐气,宇文玦又是绝世强手,二者相合,攻势甚是凌厉,刀势虽未穿胸而出,却也透体而过,所伤经络之广,牵连甚众。”
孙青岩问道:“黄先生,性命可保得住么?”
黄震亨怪眼一横,说道:“有老夫在,性命自是无......”他本说得正理直气壮,但眼神与孙青岩相接,登时便想起墨止性命,自己便来不及相救,此刻身陷大漠敌手,只怕早已亡故,他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眼中光芒顿失,低声说道:“性命自是无虞,只是他一身内功,皆是道家玄门以柔克刚的路子,被这强横内劲一催,只怕多年玄功有损。”
孙青岩见他眸中闪过哀光,也霎时间了然他心中遗憾,但此刻形势所迫,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当即说道:“命大于天,玄功如何总不至于比性命更加重要,还请先生救助。”
黄震亨点了点头,此刻徐浣尘背门之上青雀早被拔除,敷上了愈合药物,便转而抬手搭在萧暮雨腕上,只见少女虽生得娇美,但此前往往所见,或披甲列阵,或持枪抗敌,虽见英姿飒爽,却往往忽略其容颜貌美,此刻皓腕外翻,有若凝脂白玉,黄震亨一只老手粗粗拉拉地便按在其上,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姑娘,尚未出阁,莫说是与旁人这般接触,即便是多看一眼都甚是不该,但萧家从来整军枕戈,却并不十分避讳男女同处,此刻生死攸关,更是不敢须臾耽误。
适才萧暮雨一招“扛鼎承肩”本是枪法中势大力沉一式杀招,箫肃戎当年使练开来,也是连连掀翻北桓战将无数,但如今萧暮雨一招被破,宇文玦武艺何等卓然,不但施手破招,更是反压力道,此刻双肩连带脖颈尽皆红肿,宇文玦内劲透体更是伤及全身,黄震亨搭脉片刻,略略思忖,旋即来到桌前,提笔挥洒。
孙青岩见他书写起来,皆是些常用跌打之药,便上前说道:“黄先生,此刻外敌环伺,你的规矩......”
黄震亨一边点头,手下却无丝毫耽搁,兀自说道:“老夫既然承萧家接应之情,便不会再拘泥什么狗屁规矩,墨少侠之事,于我也是平生憾事,老夫从此只救人,再无什么半边阎罗了!”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声,话语中似是带着微微哭腔,孙青岩听了,心中又是欣慰,又感哀恸,轻轻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便不再多说。
不多时,黄震亨笔下一停,将一页药方递给霍山,说道:“按这帖子药方煎服,先将人救醒,回头老夫再给开些外敷之药,用心伺候便可,但这般伤势,还需静养月余方能好转,要你们少帅切切不可带伤上阵。”
霍山将那药方接在手中,偌大一个粗莽大汉,面露焦急神色,他如何不知此刻静养方才是疗伤正途?但眼见此刻北桓战神陈兵关外,虽得一时退避,但不久必会再来,一时之间虽喜得药方,却也暗自忧愁关外战事。
蔺空魂与孙青岩二人江湖经验最是丰富,对视一眼,各自皱眉,蔺空魂上前问道:“霍将军,莫非箫肃戎将军此刻竟不在云州?”
霍山听他一问,脸上更添焦急颜色,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二位此前为救我家少帅,出了大力,霍山感谢,故而此事,只得与二位知晓,还望二位切切不可张扬,否则军心一乱,卢龙关怕是难守。”
孙青岩二人见他脸色,知道云州城中必有蹊跷,当即点头,霍山微微叹气,说道:“不瞒二位所说,大帅他如今非但不在云州城中,甚至不在西北边境。”
此话一出,孙青岩与蔺空魂皆大为触动,连忙问道:“这怎么可能?箫肃戎将军乃是封疆大吏,镇西将军,无有圣旨圣谕不得擅离边界,他怎会不在云州?”
霍山说道:“新朝初立,便出了许多离奇血案,圣上偏信气运龙脉之说,认为大魏朝龙脉不稳,才生祸患,故而遣了方士查探龙兴之地沛丰城,据说什么龙脉确有不稳,什么风水堪舆之说,咱也不懂,只说好像是什么龙骨头裂了......”
孙青岩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说道:“霍将军,你且说萧大帅领军去了何处便罢。”
霍山急道:“咱也正要说到,可这不把前因后果说清,却是不行!皇上听说龙骨头裂了,当场便差平湖剑宫给铸造一柄什么宝贝剑,以固皇家龙脉,但此剑若铸,须得皇上亲往祭天,我家大帅是当今圣上当初挚友,便领了密旨,带了云骑义从大部,前往秘密护驾了。”
蔺空魂听罢,说道:“平湖剑宫乃是铸剑名门,这青雀黄龙双刀便出自其手,天下十大名剑亦是其门下经典,小皇帝倒会指使人。既然如此,云州城中,此刻能调动之兵只怕也并不多,如今要萧少帅再起战阵决然不可,若是有何差遣,我们圣教众人,义不容辞。”
霍山搔了搔头,笑道:“你们是好人,侠义盟是坏人,此前在那晚宴上,曾与你赌气争斗,害你受伤,老霍一直挂怀,今天给你赔个不是!”
原来此前,蔺空魂驾临侠义盟晚宴,闹了个天翻地覆,当时话语甚是狂傲,霍山听在耳中,便觉不悦,登时便与蔺空魂较量了一番掌力,此后种种,二人分别,便也未得再见,此刻城头再逢,蔺空魂舍身相救,霍山甚是感念,当即拱手大拜,蔺空魂连忙说道:“阁下拳脚十分精悍,在下一直敬佩,但随后偷袭我的,却是侠义盟中之人,与阁下无关,也无需如此。”
待得萧暮雨和徐浣尘药物煎服完毕,众人这才商定方略,魔道众人各自领了孙青岩谕令,留守云州城,静待箫肃戎引军回还,众人登上城楼,却见远处北桓军阵仍是天营地垒,旗甲森森,在风沙中冷冷相望,孙青岩长叹一声,目光穷极地平线,却哪里再看得到丝毫那少年的影子。
“你还在找我那好兄弟是吧?”
孙青岩见蔺空魂来到身侧,不由得问道:“你管我家少东家叫好兄弟?这算哪门子辈分?”
蔺空魂哈哈一笑,便把自己如何在晚宴上受了莫西东偷袭中毒,墨止如何与自己相识,又如何施用妙药玄功助自己解毒,二人随后结拜金兰,一一说了,孙青岩听罢,苦笑了一声,说道:“少东家从来都是性情中人,可惜入了门规森严的御玄宗,反受了束缚,如今也不知他此刻究竟如何......”
谈及墨止,二人虽待之极亲,却也不敢细想,多年江湖经历,虽让他们并不避讳一个“死”字,但这般命运降临墨止头上,仍是教人唏嘘难忍,二人叹息之间,却忽然闻听远处空中传来一阵穷凶极恶的嘶吼啼鸣,一片硕大无比的阴云陡然升腾,阴云之下鸦鸣声震,孙青岩等人此前早听得无比熟悉,正是束羽掌辖的血鸦大阵,再度飞腾而起,而这一次,血鸦重云当头压下之处,正是北桓军阵之中。
“这是......”
“束羽怎会策动血鸦助边军守城?他可是无利不起早之人。”
孙青岩与蔺空魂二人对望一眼,心头瞬息间闪过一丝念头,虽只一瞬,却带来无尽狂喜,二人均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这一丝无与伦比的喜悦。
“莫非......少东家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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