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打眼望去,只见着那童仆虽只着一身寻常粗麻衣衫,但细究看来,却是昂首轩额,亭然雅致,颇有气度,于是心下想道:“这童儿尚且有如此风致,倒不知他家主人又是何人?”
正待起身而行,忽然心中又转念道:“怕是不妥,方才这楼下打出花儿了,楼上任凭说胆大胆小的,至少都该露面看看,可这楼上茶客却似乎从始至终丝竹不停,煮茶不休,想来也并非寻常易予之辈,如今晴儿妹子和孟谷主都被封禁在寒叶谷中,每迟一刻他们便多一分凶险,京城向来波乱纷纷,可万万不能搅入到这乱流之中。”
他心念已定,便也拱起手来,打了个哈哈,满不在意地说道:“这里还是过于高雅了些,料想我这粗野武夫还是不适合的,方才惹出许多乱子,想是扰了楼上贵客兴致,小子我在此向诸位赔个不是,就此便罢,可还行吗?”
说着,一个闪身,便从那童仆身侧饶了过去,身形之快,好似秋风,那童仆见他这般身手,亦是吃了一惊,再回首时,却见着墨止已闪身来到店门之外,正要解下马缰,就此离去。
那小仆倒也不慌,只是轻声言道:“阁下自北而来,到了此处却又来去匆匆,从来高强武者入京都,均非寻常而来,我家主人诚意相邀,阁下又何恐一杯清茶?阁下要入这京城,所求何事,尚且不知,但此刻若能多个朋友,岂不是多了一条可行之路?”
墨止本已冲出门去,却忽然听那小仆说得语气虽轻,但也句句在理,他素来与人临阵比斗,皆仗着口舌之利取巧,而此番面对这小仆言语,一时之间倒也无话反击,只得蔫头耷拉脑地又返身回了屋中,口中讪笑着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倒不知你家主人究竟是京中哪门富贵人家?”
小仆见他回来,倒也并不意外,只是仍旧拱手笑道:“少侠只需上楼相见便是,至于何门何户,主人要说,也便说了。”
墨止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这麻麻赖赖的丑陋面具,笑道:“只是,你家主人可不好见了我这副尊荣,便给吓得将我一脚踢出来才好吧。”
小仆说道:“这是万万不能,我家主人见惯了风浪,这世间高手,有几个与常人相近的?何况......这恐怕也并非少侠真正面目吧?”
墨止一对明眸上下打量着眼前小仆,只觉得眼前此人实是眼光毒辣至极,自己这一副人皮面具乃是自锦衣剑神张仙纵手中夺了过来,做工已极是精巧逼真,足以瞒人耳目,便是与那夏侯英奇两度相遇,她都未曾发觉,如今反倒被这小仆两眼看穿,倒不知楼上那位主人究竟是何等样人?
这一思索,墨止反倒起了好奇之心,再不答话,径直便朝楼上走了去,待得到了楼上雅间,信手推开房门,忽然之间,只闻得一股扑鼻茶香迎面而来。
只见这楼上雅间,反倒比那楼下屋舍大了许多,其间自有艺匠吹奏丝竹管弦,余音袅袅,忽而高亢,忽而婉转,墨止不识音律之美,只道是悦耳动听,目之所及,只见雅间东面,燃着一盆炭火,火上坐着一个硕大的铁铸茶壶,壶中白汽腾腾,想来这满屋茶香,便是由此而起,只是这茶香之中,倒还透出几缕其他香气,与寻常茶香略有不同。
“少侠来得好慢!这水可早都烧开啦!”
那炭火炉后,端坐着一个银发老翁,只见那老翁一身紫绸长衫,生得极是富态,圆滚滚的一对大眼睛正盯着炉上茶水,胖乎乎的大手还招呼着墨止快快近前。
墨止见他倒也有趣,也不行礼,大踏步地便走了过去,盘腿便坐在老翁对面。
“敢问......”
老翁不等墨止说完,立马插嘴道:“敢什么敢?你敢我可不敢!你可莽撞得紧,可知道你今日得罪了什么人么!”
墨止心中想道:“想来便是为那什么郡主来讨场子的。”当下便认定眼前此人必不怀好意,正要开口回答,那老翁便又说道:“你也不用多想,你得罪了苍合郡主,与我无关,我本也不喜欢那个孩子,只是对你有些好奇罢了。”
墨止说道:“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便都有些神秘之处,老先生若是见了一个武夫便要好奇,这一生之间怕不是要好奇太多东西?”
老翁哈哈笑道:“小娃娃说得不错,这世间武人不少,我本无所谓谁是谁,但你方才展现的身手,倒是令我意外,你可知那苍合郡主的功夫乃是‘璞玉记’上的第十名?”
墨止耸了耸肩,满不在意地说道:“听说了,又有什么的?依我看呐,这什么破阵录也好,这个记那个榜的,无非都是些江湖墨客,编排出来惹人口水仗的。”
老翁银眉微微扬起,说道:“小娃娃好大的口气啊,这可是许劭那老鬼排出来的榜单,你可知其中分量啊?”
墨止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连这位许劭的听都没听过。”
“想来是你少涉江湖啦,”老翁说话间,一把将那铸铁茶壶提了起来,那茶壶通体铁打,足有人头大小,老翁提在手中,面色全似往常,便给墨止斟了一杯茶,“不知道少侠姓甚名谁?是否已在破阵录中记下姓名?”
墨止正要开口,忽然记起当初出寒叶谷时,自己曾允诺一路隐姓埋名,须得化名以保周全的计策,这才随口说道:“在下姓沈名玄,还未请教老先生大名。”
老翁将铁壶撂下,说道:“老夫姓程,名号兰如,程兰如的便是。”
程兰如话语未毕,便又说道:“如此说来,沈玄少侠确非破阵录上所载高手,想来是那许劭老鬼又算漏一人,想来此次他又要懊悔个三年五载的啦!”
墨止听了这许多信息,不由得问道:“倒要请教程老先生,这位许劭先生,编的这破阵录,果然分量不轻么?”
程兰如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这位许劭说起来也算得上世间怪才了,自幼通读古今典籍,已是远近闻名的博闻强记之人,据说古今史册书录,只需提点一句,便能转瞬回应所载典籍、出处,但如此人物,却不爱涉身朝堂,乡间多次举孝廉推举,皆被他婉辞,随即反而搞起了点评时人时事的举动。”
墨止听了,这觉得这人倒也有趣,不由得说道:“若是世道不公,不去那朝堂裹乱,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道,只是他若点评世间人物,只怕要得罪不少人吧。”
程兰如苦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可不是,当时他声名纵显,世人皆知他天资奇才,却也不过一年轻书生,天下名士由他点评,得了高等的自然无所争辩,而那些得了低等的自然不悦,便群起上门辩论,你猜怎的?”
墨止笑道:“怕是铩羽而归了!”
程兰如也哈哈大笑:“正是!当时天下名士,来了没有八成也有一般,将许家小宅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文人相争嘛,不动刀兵,自然是以口舌争辩,这其中诸道大家都来了个遍,来的是儒家,许劭便以儒道相论,来的若是黄老,他便亦以黄老之学驳斥,总而言之,皆是以敌之长,与之辩驳,一连七日,将这些所谓名士辩得各自哑口无言,默然而去。”八壹中文網
墨止听着,只觉得甚是解气,只是他又不曾与什么名士结仇,却也不知自己为何感同身受,然而略略思索,便又了然:“当初张仙纵成立侠义盟,也是义名震天,广博天下,连当时御玄宗都被蒙蔽过去了,如此正派,与那些欺世盗名的所谓‘名士’又有何不同?能得偿果报,实在是令人开心,该该该!”只是他此刻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否则程兰如必要惊诧于此刻墨止满面志得意满的笑容。
程兰如继续说道:“初时各路名士还是为着自家名声,后来便转而为着自家学说的体面而来,再到后来,许劭之名已是天下侧目,时人称之为‘辩鬼’,介时旁人来寻,便都是为着能得他一句点评,须知此刻许劭一句评语,足以令一介白衣,转而跻身仕宦,这等荣耀,全在这一张嘴上啊。”
墨止问道:“既是如此,许劭先生如何又想起点评武道风云?”
程兰如便道:“这便要说道啦,可能这几十年,见惯了宦海人心,许劭极是厌烦,只觉得这仕宦浮沉,当真不过尔尔,不过是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实是不够磊落,便转而武评,十几年前,许劭便首次点评天下武者,当时世人震惊,只是嘛,可惜得很,许劭一世英名,几乎在这一次武评之中,给毁了个精光。”
墨止说道:“怕是这位许劭先生点评得出了错漏?”
程兰如点了点头,并未接话,似是有意引着墨止猜测下去。
墨止继续说道:“这比武较技,本就属临阵之事,胜负仍在未定,便是有稍许差池,原也正常不过,但若是许劭先生因此一事险些英明丧尽,怕是其中,出了什么极是离谱的错漏吧?”
程兰如笑着点头饮茶,仍是不发一言。
墨止略作思考,说道:“十几年前,那正是当年百脉会武前夕,亦是当时武林新锐迭出之时,可说是中原武林鼎盛时刻,想来是许劭先生极其看好的某人,突然间......啊!莫非是......”
程兰如这才笑道:“少侠博闻广识,这十几年前的故事,想必当时少侠还不曾出世吧?你说得不错,当时许劭点评天下璞玉记上高手,并未将那人列入,只因那人光彩夺目,实是太过耀眼,许劭那老鬼便将此人直接收录在了绝顶册的前五之列,结果此人最后竟弃赛不顾,就此走了,许劭如此大胆点评,已是得罪了许多名士,只是苦于他一直无有疏漏,这一下错漏如此,自然饶不得他,许劭自此封笔闭口十几年,自囚于一口老钟之中,直至一年前,才又编出新的一次武评出来。”
墨止苦笑着问道:“那我多嘴一问,那位许劭先生极其看好的人,是否也姓沈?”
程兰如略显惊诧,便道:“正是正是!此人便是当初会武剑魁,人称白衣狂客的沈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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