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寒冷,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茶香。
万年青牢牢的占据着墙角之下,四周散落着飞舞下来的落叶。枝头的绿意凋谢,枝叶儿在风中打着圈圈,又悄悄地飞落到姑娘的裙摆之上。
树下烹茶的人穿着一件看似极其普通的紫色对襟,外扣一件浅色的白色纱裙。裙摆上绣着点点墨梅,风吹便似是花动。外罩着一件白色梅花半臂,臂口用上号的绣线绣着花纹,小巧而又精致。她还拢着一件极为舒适而又暖和的斗篷,只是未曾穿起,倒是就这般随意的披在身上。
斗篷四周都有一圈绒毛,风一吹便毛绒绒的,十足可爱。
已为人妇的少女雪肤乌发,发髻缀着精致而又小巧的珠坠,一动便在耳边晃悠悠。黛眉下,她一双眸子漆黑而又明亮,黑白分明,神若秋水。她长睫轻垂,专心在烹茶,动作优雅而熟练,似是做过千千万万次。
安离观察着顾明绣,终是有些满意。
比起嫁出去之前,顾明绣倒是没有再继续清瘦下去,反是圆润了些,瞧着却半点赘肉也无,脸颊有了气色,红润的教人想要捏一把。她神情温和,眼底透着惬意而懒散的光泽,姿态随意而又优雅,一瞧便是被好生养着的模样。
安离终于放下了心,这才笑着拿起茶杯,温声道:“若是不愿意一人在府中,同我说一说就是。我过去陪你,亦或是让依依她们过去陪你作伴也好。”
“娘亲不愿意我回来么。”顾明绣道,“人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
“真是该打,尽是瞎说。”安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道,“只是你如今已经是萧王府的女主人,日后一人当家的时候还长着呢,若是有事便回了将军府,日后如何好生管着府中事务呢?绣儿,你还小,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只是...却没有多少时间学呢。”
她的语气有些许惆怅,便也叹着气道:“便是怪我,当初便没有学过什么管家之术,也无法同你说些什么。”
顾明绣顿了顿,还不曾说话,便有人先欢呼了起来:“绣姐姐!”
顾离依老远就先出了声,奔到近处却瞧见安离,连忙收了步子,吐了吐舌头道:“娘!”她朝着顾明绣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便是有些开心,“我听她们说,你要在府中住些日子?那是不是可以陪我玩了?”
安亭就比顾离依慢了一步,笑眯眯朝着安离打了招呼才道:“就是!绣儿好久没有同我们在一处玩了,今日你若是不依我们,我便是不答应了。”
“你们这两个孩子。”安离哭笑不得,摇着头道,“绣儿啊,如今已经是成了亲的人,自然是要稳重些的,怎么能跟你们一般胡闹呢?这般孩子气,也不知跟谁学的,日后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婆家才是。”
她只是笑笑,看到了跟在后头的乔无便止住不说,笑道:“那我便先回去了,想来你们姐妹倒是话有些多,且慢慢说,不急着呢。”
安亭上一次没有见着顾明绣,是以迫不及待道:“绣儿,好长时日不见,我怎觉得你如今变得更好看了呢,嗯....就跟青青一般,嫁了人都会变得好看些么。”
顾明绣哑然,却只是笑着摇首:“你这问题问的有些好,可我却是不知的。”沈青青临盆在即,是以倒是不方便见人,顾明绣等人也许久未曾跟她见面。顾明绣望向后头的乔无,询问道,“你站着做什么?”
扬眉不语,乔无叹了一声,慢吞吞的磨蹭到他们三人旁边,便有些哀怨:“你这一嫁倒是称心如意了,留下我是左右尴尬的很。”他将茶杯拿到自己面前,努了努嘴道,“我当初入府便是为了给你治病,如今比跑了,我这、这.......”
他摸了摸头,长叹一声:“你们将军府啊,还是有人不满我老是跟在两个小丫头身边晃来晃去,说我整日跟女子厮混在一处像是什么样子。可这又不是我愿意的,是她们俩老是拉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乔无语气幽幽,怨妇十足。
闻言,顾明绣便轻轻笑了起来:“我今日回来,倒也是为了此事。之前到底疏忽了,对你不住。”她温声道,“萧王府大得很,便是你跟我一同回了萧王府就是,反正你跟沈淮也是互相认识的,倒是不怕。”
“这...不大好吧,你们夫妻二人的,我多碍眼。”乔无说是这般说,表情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眉间也不自觉浮出几分喜意。
顾明绣便笑了笑,不再理他。
安亭道:“绣儿,今晚的灯会你去不去?我们已经打听好了,今晚的游船一定十分热闹,而且说不准还有许多字谜可以猜呢,我跟小表妹是准备了不少,今晚必然能够猜中很多花灯!”
顾明绣想了想,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既如此,倒也可以去瞧一瞧。”
得了顾明绣的应许,几人欢呼一声便又转了话题,叽叽喳喳的说起了别的。晚上等安将军回来时,众人又小谈了片刻后,府中的女眷们便准备去灯会了。同荆周的花灯会倒是也相差不多,热闹十足。
顾离依几个小辈拉着顾明绣安冽等人硬是要往湖面那边走,许氏等人笑着跟在后面慢悠悠的晃着,倒是不多一会儿便分成了两队人马。索性顾明绣身侧跟着的侍卫也多,许氏等人倒也不算得太多担心。
一路上走走停停,不多会儿便走的有些累了,安冽自然提议去酒楼坐着,安亭却不大开心,反是拉着顾离依跟乔无几人又玩去了,安冽原是要陪着顾明绣,却又担心安亭,顾明绣便笑着叫他去找安亭,自己在楼上坐着就是。
再三确定顾明绣不会乱走之后,安冽才去找了安亭。
却未曾想到,才上楼便遇见了不想遇见的人。
“好久不见了,顾姑娘。”把玩着手中瓷杯的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语气有些冷,“不对,应该唤你...萧王妃。”
“宋太子。”顾明绣行了个礼,语气淡淡。
宋煊便笑了,坐直了身子道:“相逢即是有缘,不若坐下聊一聊,谈谈今日这好风光如何?”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瓷杯,见顾明绣似是不愿也不在意,“聊一聊吧,毕竟....自从将军府被传出谋逆之罪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怀好意,顾明绣顿了顿,便淡声道:“洛风,在门口守着。”
洛风心中不满,却没有多说,只是恭恭敬敬道:“是,王妃。”不忘朝着宋煊丢去一个威胁带警告的眼神。
才踏入雅舍,后头便被侍卫手疾眼快关上了门。墨竹立刻护着顾明绣,戒备的看着宋煊。烟火下,向来温和的人已经没了面具,潇洒随和都尽数褪去,眼底竟然泛着冰冷冷的杀意。
宋煊勾着唇,却没有多少笑意:“你们知道了多少。”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顾明绣却微微笑了起来:“怎么,宋太子如今...想明白了。”
眼底的阴霾登时覆满,宋煊冰冷的盯着顾明绣的容颜,手中一用力便将瓷杯给捏碎。酒水顺着他的手指留下去,宋煊却并不在意,只是缓缓道:“是我小看了你,以为你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小绵羊罢了,却没想到自作聪明的人是我,呵.....竟是栽在了你手上。”
“宋太子说的哪里话,我可没什么本事。”顾明绣温声道,“毕竟宋太子手下精兵强悍,我手中无人,哪里能够有什么降服的本事呢。”她说上一句,对面的人脸色便越发难看,顾明绣莞尔,“看来.....所谓的漏网之鱼怕是也被捉进了网中呢。”
话一出口,宋煊的双眸登时红了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你们、你们......顾明绣!你是不是早早便跟沈淮勾搭到了一起!呵!我当是什么清高的女子,原来背地里却也是个荡妇!”
他说的话无耻而又直白,教墨竹眼底泛出怒意,顾明绣却半点波动都没有。
宋煊以为胜券在握,却只是痴心妄想罢了。他损了这般多的人,好不容易残留下来的兵马也在前几日被沈淮彻底抓捕,此事却被压得密不透风。如今他在大沈腹背受敌,却无一人可用,甚至还损失了董府这一枚重要的棋子,是以此时被顾明绣提起时才暴怒不已。
沈旸震怒,他亦震怒,却也无计可施。
今日不过是来喝个闷酒罢了,却不想碰见了顾明绣。见小姑娘笑靥如花,精神十足的好,他便想起那一日自己的信誓旦旦,深觉自己被羞辱被嘲笑,被这个小女子玩弄在鼓掌之中。
顾明绣淡淡的看着宋煊泛红的眸子,淡淡道:“宋太子喝醉了,我便不多奉陪了。”
“谁给你的胆子要走——”宋煊怒喝道。
“洛风。”
随着顾明绣淡淡一声,洛风便一脚踢开关上的房门,姿态暴躁而又干脆利落。他的手按在剑柄之上,身后数十人都冰冷的看着房中的人,洛风敛去傻气,便是威慑力十足的姿态:“王妃,属下在。”
“我们走吧。”顾明绣淡淡道。
“是。”
洛风护着顾明绣转身离开,不忘再冷冷的看了一眼宋煊。
咬牙切齿的宋煊捏着碎掉的瓷杯碎片,几乎恨得想要杀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明绣在洛风等人的保护下堂而皇之的离开了雅舍,径自去了楼上。他将手中的东西一把砸了出去,暴喝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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