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钦:“……”
追追追人,什么情况?
就连一直没理人的林稚晚也整个儿震惊住,身姿僵硬了片刻,迈出去的脚尴尬地搭在楼梯边儿上,缓了会儿,疑惑地回头看池宴:“?”
池宴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又跟完全没看到似的,微微偏头,玩味一笑。
“我先上去了,”他拍了拍林钦的肩膀,有种年轻男人特有的亲密,没等林钦回答,迈着长腿,三步并成两步追上林稚晚,朝她扬眉:“走了。”
林稚晚愣在原地,池宴干脆牵起她的胳膊,给人拉上楼。
他够高够帅,假装恩爱起来,眼睛微微垂着,眼底平静且温柔,完全是偶像剧男主的表演水平。
被他捏着的那截手臂不断发热,热度席卷全身,要将人淹了似的,林稚晚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立马挣了下。
动作有点儿大,池宴手机眼快,顺着她的动作松开手,又勾上她的腰身。
林稚晚:“……”
池宴决定演到底,语气很坏又无法拒绝:“别松手啊,林钦看着呢。”
他目光太坚定了,以至于林稚晚彻底被征服了,也不再挣扎,顺从地跟着他走。
也完全没问为什么怕林钦看着,大哥,你的人设不是在追人么,居然还动手动脚?!
周遭都是搬家的嘈杂声,林稚晚在池宴的“要挟”下,懵懵然走进自己的房间,门“砰”地关上,她大梦回神,使劲儿拍掉池宴的手,语气疑惑且不满:“你干嘛说你追我?”
池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个烟雾弹。”
林稚晚不明所以。
“你没看到你那便宜哥哥满眼都是对我们之间关系的窥探欲么?”这房间被改成了杂物间,里面微微发霉,气味有点儿呛,池宴掩鼻咳了下,继续说:“那不得满足他一下,让他朝思暮想,反复猜测。”
“……”
就这么点原因?
林稚晚吐槽:“无聊。”
“无聊么?”池宴突然弓下身子,对着她说:“现在新盛财务状况这么糟糕,他会以为攀上了我们讨好我们,公司会有转机,满怀希望对你百般奉承,最后……”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改变,有些小孩子抢回玩具一般的开心:“咱们把新盛拿回来玩儿玩儿。”
池宴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别人人生里难以攀爬的高山,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处蹩脚的山丘,收购公司的大事,在他眼里,左右不是玩儿玩儿二字。
最主要的是,他这么玩儿,是充满了替她报仇的因素。
林稚晚咬了下嘴唇,心里软,嘴上硬:“你幼稚死了。”
“哦,”总被她这么说,池宴已经免疫,双手一摊:“男人至死是少年呗。”
林稚晚:“……”
这人完全没有正形,永远不按照常理出。
,林稚晚懒得搭理他,视线又在房间里绕了一圈。
床、衣柜、书橱,全都被挪走了,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卧室成了杂物间,完全找不到她生活过的痕迹。
倒也是正常,林钦和叶清和一向不喜欢自己,巴不得她去死,怎么还会给自己留房间。
“走吧,”林稚晚声音有点儿哑:“我想看看爸爸的房间。”
顺着圆形走廊绕道对角线,就是林文和生前的房间。
门一推开,就有轻微的灰尘抖落下来,地板经久未修,踩上去吱呀吱呀响。
房间内陈设照常,只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蒙上一层灰,但灰尘厚度也不是两年积累来的。
林钦只是讨厌她,并不是不爱自己的父亲,在林文和去世的伊始,想必也有定期清扫,可后来生活忙碌,对父亲的缅怀也就渐渐忘了。
林稚晚四处看看,那实木方桌是林文和生前喝茶的地方,床边衣柜里都是几百块就能搞定的灰白黑色系的衣服,床头柜上摆着的小兔子是她抽盲盒之后随手送的……
记忆一幕幕袭来。
林稚晚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大拇指不安地摩挲。
池宴嘴角抿紧,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
“我想拿点儿东西回去,”好一会儿,林稚晚指了下墙壁上,说:“你能帮我把那幅字摘下来么?”
这里满是灰尘,池宴平素爱干净,这会儿眉头都没皱一下,过去帮忙。
林稚晚从衣柜下面抽屉翻出几个大袋子,一拆开,便宜的塑料袋哗啦啦地响。
林文和生前省钱节俭,购物袋都留着,可这样的男人,在女儿挥霍千金购买高奢定制的时候,眉头都不眨。
他太爱林稚晚了,爱到没有原则,没有底线,一生都在为她谋划。
林稚晚打开橱柜,装了几件林文和的常服,又走到书柜处,取走林文和生前喜欢看的书。
书与书之间有间隙,掉下来一页纸。
“东西掉了?”池宴蹲下身,帮忙捡起来。
那是一张老照片,照片里,有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儿,站在月季花圃里,嘴巴咧着,笑得比花还灿烂。
池宴看了两眼,瞳孔逐渐放大,震惊道:“林稚晚,这你啊?”
林稚晚也凑过去看了眼,还真是她小时候。
“怎么?”听他的语气太过差异,林稚晚故作生气:“不像么。”
把照片伸远些,池宴又细细地对比了下。
眉眼还是像的,从小时候林稚晚就是大眼睛,双眼皮儿褶皱很深,眉毛形状是柳叶形,很秀气。
就是……
他放下照片,伸出拇指和食指戳在她脸上,将她嘴角往上提了下,想说这姑娘还是多笑笑才好看,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那你小时候还挺胖的,跟年画娃娃似的。”
说完,池宴:“……”
林稚晚:“……”
这年头,不管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都不爱听别人说自己胖,听他这个编排自己林稚晚可就来劲了,她气得跺脚,反驳道:“我很快就不胖了!”
池宴淡淡反问:“是么?”
被他一激,林稚晚开始上纲上线,她把书堆在塑料袋子里,然后翻了下,找出一本老相册,递到池宴面前。
居然还能看小时候照片,池宴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他挑了下眉,故作矜持:“干嘛?”
林稚晚咬牙,翻开一页:“看我的进化史。”
相册很厚,最开始是林稚晚婴幼儿时候的,光着屁股乱爬。
池宴瞄到了,立马怪声怪气:“呦——”
谁小时候没有几张光屁股的照片啊,林稚晚白了他一眼,刷刷往后翻。
一下子翻到五岁左右时候。
林稚晚指着照片上的自己,语气骄傲:“看,瘦了吧。”
那会儿她开始练芭蕾舞了,穿着漂亮的白色裙子,在比赛里举着奖状,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就算是当年的像素很差,可照旧能看出来有光在里头。
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池宴突然有点儿心疼她,甚至想完整地了解到自己未曾接触过的,她的童年时光。
“一张照片儿说明不了什么。”他故意唱反调。
林稚晚这会儿胜负欲爆棚,又往后翻了张:“看这个!”
她在海边儿拍的,细胳膊细腿。
池宴问:“旁边的人是谁?”
林稚晚说:“我外婆,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胖胖的老太太。”
她很少提起外婆。
或许是陷入儿时美好的回忆,林稚晚嘴角都往上扬,接着往后翻,一张张给他介绍。
“这个是在我外婆家吃饭,她做饭可好吃了。”
“这是我外婆养的花,后来我带着小伙伴进去给踩毁了,气得她两天不去接我放学。”
“那谁接你的?”
“我妈呗,”林稚晚头一次提气妈妈语气这么自然,阳光穿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光芒渲染下,就连眉间都沾染幸福的颜色,她陷入回忆,嘴角微微扬:“她还让我给外婆道歉呢。”
“那你道歉了么?”
“当然了,外婆很轴的,我给她买了小蛋糕,还给她花了画。”
记忆回到放学的那一天,赵润词去接她幼儿园放学,她在午睡的时候偷偷爬起来给外婆画了画,没有老师发现她。
去外婆家的路上,她还跟妈妈吹牛皮,说自己在幼儿园可厉害了,不睡觉老师都逮不到她,赵润词不会像其他家长批评她不守规矩,只是摸着她的头笑。
车子停在外婆家门口,外婆看到了就要关门,林稚晚那会儿还小小一只,顺着门缝就钻进去了。
她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举着自己的“大作”给外婆看,外婆本来是不愿理她的,可她画得太滑稽了,她人没忍住,“噗嗤”笑了声。
见外婆笑了,妈妈也过来看了眼画,结果两人双双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画里,外婆头比身子大,眼里长了花,头顶冒着火,手里拽着一个小人,上面还贴心标注了下——晚晚。
晚字的“日”字旁还写成了“目”字旁。
“外婆原谅你了?”
“当然,还给我煮了一只鲍鱼,”林稚晚对一些细枝末节记得很清楚:“家里人可是很宠我的。”
她嘴角翘着,语气里有点儿小姑娘特有的娇气和俏皮。
池宴认识林稚晚那会儿,她就是师大附中有名的“木头美人”,美得没有表情没有喜怒,恰恰就是这种阴郁且稳重、像是六月梅雨季的气质令她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可池宴私心里并不想她一直闷闷的。
姑娘嘛,还是有喜怒,会撒娇也会作才好看。
第一次见面时,他只是无聊而已,才将半截烟递到她面前,她吸一口,神色寡淡的脸上总于有了宜喜宜嗔的姿态。
那会儿他才想什么——或许是,就这般,刚刚好。
正如今天这般,也很好。
他没忍心打扰她沉浸在回忆里的开心,也没注意到她渐渐垮掉的嘴角,直到空气里四下岑寂,只有尘埃浮动,“嗒”地一声,一滴眼泪滴在老照片上,砸出一个浅浅的水坑。
林稚晚无声地哭了。
在她童年的时期,虽然林文和还没有大富大贵,但她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关爱,妈妈永远会夸她,外婆也是会生气的小老太太,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爱林稚晚。
而如今,她拥有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奋斗一生都无法拥有的财富,但上帝却光速收回她曾经拥有过的所有美好,令她在世界上孤苦伶仃。
孤苦伶仃的意思是,所有爱她的人中,一些无法复活,一些开始长久地恨她。
在这个世界上,不被人爱的人,就连哭都是一个人不出声地哭。
林稚晚的眼泪越掉越快越掉越快,像是下起一场急促的雨。
她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死后,曾经那么宠爱自己的外婆,会恨到抢走她给自己求的护身符,如魔怔般称呼她为克星。
之后的十几年,林文和和她每年都回闽州探亲,却都看不到她的一个背影。
她越哭越着急,脑袋都要缺氧,单薄伶仃的背部瑟瑟颤抖,宛若狂风天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外面阳光正好,这栋房子里人声未歇息,林稚晚悲伤起来,却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池宴猛地喉间酸涩。
很多时候,他搞不懂当年为什么要救起她,以及,就算救起她,为什么要用婚姻将这段关系绑定着。
现在明白了,他想做她的肩膀,做她的风筝的线。
“晚晚。”
他嗓子里像是掺了一把沙子,哑得厉害,声音却温柔。
可这一声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下去了——别哭了?或者说不至于?
都不够。
池宴自作主张,抽出林稚晚手中的相册,放在落满灰尘的书桌上,然后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林稚晚浑身一怔。
下一秒,池宴宽厚的手掌覆盖上她的头顶,类似怜爱一般,轻轻地抚摸。
“晚晚,”他将那句话说下去:“还有我。”
你不是跟这个世界毫无联系就算是死去都没人关心的人,至少,你还有我。
眼泪悬在眼眶,有那么一瞬间林稚晚忘了哭。
这话像是魔法世界的灵药,很快,她用类似藤蔓找到大树一般的姿态,张开双手回应了池宴的拥抱。
池宴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在肩膀处。
像是打开多年情绪的阀门,很快,林稚晚爆发出类似于幼兽哀嚎一般撕心裂肺的哭声。
“一切都是一阵风,风吹过就过去了,”池宴将下巴抵住她的发顶,声音懒怠,但温柔且坚定:“前面那么好,你不用回头。”
池宴过了那个空有一腔爱意却无法放下脸面任岁月白白浪费、也没有足够能力保护爱人的年纪,他如今说得每一个字,都已经决定好要用漫长的余生去实现。
林稚晚是坚定的生命虚无主义,在她眼里,生命不过是公元纪年上的时间,岁月里的一切苦难都掀不起任何波澜,她决心沉溺在充斥着痛苦、悲哀、自责的容器里过完一生。
而池宴却跟她说,未来那么好,不要回头。
林稚晚泣不成声。
外面搬家的声音哐哐啷啷,窗外莺啼婉转三两声。
池宴下定决心,将他所说的“美好”一点点展开给林稚晚看。
他说:“林稚晚,今年过年,和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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