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一行人匆匆赶到皇宫西南门,穿过灌木走进小树林深处,终于看到灰头土脸拿着铁锹开拓狗洞的秦晚。
两名冷宫守卫面无表情地在不远处看着她挖洞出逃,见到宁亦一行人到来,立即跪在地上:“宁王殿下……”
宁亦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什么情况?”
其中一位侍卫答道:“回禀宁王殿下,娘娘自己翻墙跑了出来,要在这里挖洞出逃,小的们不敢强行阻拦,又怕伤到娘娘,只能在这里陪着。”
秦晚听到树林间的响动,扔下铁锹,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手搭凉棚看向这边。
在鹿老将军的心目中,公主应该是高贵美丽端庄修养的典范,可如今这个一身泥巴枯叶的假小子般的少女是沛国公主,简直让他三观尽碎。
秦晚从挖了一半的狗洞处走到众人面前,垂头丧气地对宁亦道:“这狗洞也太难挖了,这才挖了一半就被你发现了,没劲。”
宁亦似乎习惯了秦晚各种违背常理的操作,淡定地向她介绍:“这位就是沛国水师都督鹿子义鹿将军。”
虽然秦晚和鹿子义想象的公主大相径庭,但他还是很快调整了情绪,走到秦晚面前拱手行礼道:“老陈鹿子义,参见公主。”
秦晚眨了眨眼睛,对鹿将军说:“您怎么还没有确定我的身份就像我行礼啊?万一我不是真的沛国公主呢?万一我是宁亦随便找来的野丫头冒充沛国公主呢?您就一点都不怀疑吗?”
她这句话直接挑明了鹿子义来之前一路上的心事——公主身份真假难。她很有可能是宁王为了招降沛人而找的冒牌货。
鹿子义脑中细想:如果宁王找人冒充沛国公主,那么至少会让她穿上漂亮的宫装,举止得当大方得体地在大殿上正坐着迎接他这位沛国老臣,绝对不会像弄个这样邋里邋遢的丫头在这里刨狗洞。再看她直接称宁王名讳,毫不顾忌地挖烂宫墙的这种逾矩行为,估计任何一个假冒的公主都没胆量干得出来。更何况她还一上来就问他是否怀疑她的身份,这般直白地直指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之处,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证实她身份的不一般。
秦晚看他没有回答,当即转过身,撩开脑后碎发,“万安”二字清晰醒目地出现在她的脖颈上:“老将军,宁亦说这个刺字是沛国皇族独有的祈福方法。但我对这刺字毫无记忆,应该是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刺到我的脖子上了。既然你是沛国人,是不是能鉴别一下。”
鹿子义看到那刺字后,整个人惊讶地微微颤抖,他正是参加沛国公主刺福仪式的官员之一。
忽然看到秦晚脖颈上的刺青,当年之事忽然历历在目:十八年前小公主刚刚满月,沛帝举办祭天祈福典仪,当时沛梁两国决战在即,祭祀为小公主祈福的同时也在占卜大战吉凶。
沛帝极其看种那次占卜仪式,认为这是能够确定沛国未来命运的关键启示。
可占卜的结果一出,祭祀的表情瞬间凝固,接着,祭祀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违背占卜天命之原则,又重新卜卦两次,可三次的结果竟完全一样。三次占卜之后,祭祀耗尽己命,在咽气之前将占卜结果呈给沛帝。沛帝看后的绝望表情到现在还深留在鹿子义的脑海里。
那时沛国王后见沛帝心生绝望,立即从沛帝手中拿过卜辞,她认真看了那唯有一个字的卜辞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对参加典礼的众人道:“上天赐吾女“万安”二字,此女得天独厚,顺应天时,这样的结果正是说明我大沛将度过难关,大沛子民将万世永安!”
听到这样的结果,在场众人皆附和庆祝。
但唯有站在王后身侧视力极佳的鹿子义看到那写有占卜结果的纸条上只有一个字——“晚”。
大沛国运已至晚夕,值此救国为时已晚,国之殇已,什么都已经晚了。
沛国王后没有按照卜辞上的字来为公主刺颈祈福,而是硬生生地刺了“万安”二字,音虽相近,意思却南辕北辙,或许王后是想用这样的改变,让大沛子民至少得到一个万全安宁的结果。
可这样的改变并没有得到王后想要的结果,仅仅三个月后,大沛国破,百姓流离失所,这世上再无沛人的国度。
想到这里,鹿老将军老泪纵横,回忆当年种种,虽已过十八年,但再想起,依旧痛心疾首。
鹿老将军对着秦晚,眼含热泪,双膝跪地,磕头叩拜:“老臣参见万安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晚走上前将鹿老将军扶起来,问道:“鹿老将军,您真的确定我是你口中的那位公主?”
鹿老将军点点头:“您脖颈后的刺字是用沛国独有的红漆树枝与霍林鸟血混合而成的颜料,这种颜料即便过去几十年,颜色依旧鲜艳如新,不会有一丝改变。而这沛国皇家字体,其型别致,非常年研习的一般刺青者难以效仿。老臣已经可以完全确认,您就是沛国公主。”
秦晚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十分平静地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儿,现在能找回自己真正的身份,真让人开心。”
鹿老将军眼含热泪,认认真真打量着秦晚,脸上的淤泥,身上的脏污和落叶,挡不住她与沛帝王后的相似之处——并不明艳动人,却看上去灵动聪慧,尤其是一双墨玉色的眼眸,与王后一模一样。鹿子义叹息,明明是沛国最高贵的公主殿下,现在看起来竟如此落魄,想到这些老将军立刻心疼起来。
“老臣敢问,公主为何要在这里挖洞?”鹿老将军话虽问向秦晚,可眼神却像弯刀一样狠厉地射向宁亦。在他看来,公主这般处境,就是他宁亦故意为之。若得秦晚证实,他说什么也要豁出这条老命,带公主离开这里。
秦晚歪着脑袋挑衅地看向宁亦,眼睛仿佛在说:你这招降沛人旧部的计划能否成功,就在本姑娘现在的一句话之间。
宁亦平静地看向秦晚,今日之前他绝对想不到秦晚会来这么一招。
原本他已经和白子仙研究好各种方案让鹿子义相信秦晚就是沛国公主,却没想到秦晚技高一筹,先向鹿子义抛出质疑,又给他少量的证据,随后让鹿子义自己证实她的身份。
人一旦在自我意识中自圆其说,就回非常笃定大脑给出的结论。也正是因为如此,鹿子义脑补了所有证据来证明她就是沛国公主,并对此深信不疑。
她这样的做法看似荒谬,却着实帮了宁亦一把。
宁亦松开紧皱的眉毛,对着秦晚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
秦晚得意地扬了扬嘴角,然后对鹿子义说道:“我刨洞是因为想逃跑。”
“为什么?”老将军板起了脸,神情也变得严厉凶狠起来,“是戎国人对你不好吗?”
“不不,不是……”秦晚装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向宁亦道,“是那位戎国的摄政王宁王大人,他从见到我的第一面就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如今非要娶我为妻。我说不愿意,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粘人的不得了。我说我不喜欢他,但是他跟我真心诚意地告白了好多次,说这辈子就非得娶我当正妃,爱我爱到地老天荒,全天就我最美最好最漂亮,也只有我最配当他的王妃。这般热烈的追求我真是承受不住,所以才挖洞想要逃跑的。”
宁亦:“……”
在场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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