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顾瞻不想说,祁欢也便没有执意逼问。
两人聊了点家常,磨蹭着时间也过的很快。
午间,杨氏让桂月来喊二人过去安雪堂用饭。
恰巧池云川忙完过来接乔樾,正赶上了,他这人向来不拘小节,更不知客气为何物,是以他与乔樾就也是在祁家用过午饭才与顾瞻一同告辞离开的。
临走,顾瞻又特意与祁欢约定:“明日你不必起太早,下朝之后我来接你。”
祁欢垂眸微微斟酌片刻:“最近朝中依稀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你早朝应该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我自己过去吧,也省得你还特意多跑一趟,我们在宫门外会和就好。”
这种事情,祁欢犯不着跟他拐弯抹角的推诿客气。
她这么说,就表示确实想这么做,顾瞻也便应承下来:“也好。我们就暂定辰时过半吧,你也去前朝,在宫门外等我,如果我有事耽搁要晚出来,会叫人出来告知。”
“嗯。”约定达成,他也便先走了。
晚间,祁欢沐浴泡澡时,星罗也在屋里给她准备次日进宫要穿的衣裳。
“小姐明天穿什么?如果要面见皇后娘娘的话,是否应该打扮的稍微隆重些?”星罗在衣柜前挑选半天都拿不准主意,只能还是询问祁欢本人的意见。
祁欢靠着浴桶,今日却没有闭眼养精神,反而眸光清亮,在认真思索一些事情。
闻言,她才将思绪短暂的抽离出来:“不用特意给我装扮,寻常衣物就好,别太招摇了。”
星罗只以为她是想要行事低调些,就依言给她配了衣裳首饰。
祁欢洗完澡出来,又亲眼确认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也便早早上床歇了。
为了守时,次日她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
车马房那里,老井和卫风等人都已经提前准备完毕。
“小姐不用早饭吗?”见着祁欢出门直接就朝园子外面走,云兮便是提醒,“夫人那边小厨房现在应该已经能有吃的了。”
“时辰还早,母亲和辰哥儿肯定都还没起床,我们现在过去敲门会吵醒他们的。”祁欢道,“直接出门吧,路上买点就行。”
两个小丫头是怕她不吃早饭,到时候去了顾皇后面前,万一饿的肚子叫,那可就要失仪丢脸了。
殊不知——
祁欢纯粹就是想要吃饱喝足好干架。
他们出门这个时辰,天色还没有大亮,但早起谋生的人们早已经推开家门,遍布大街小巷。
沿路随处可见炊烟四起,叫卖早点的简易摊子。
祁欢早起习惯吃点热乎东西,睡了一夜起来,肚腹空空时吃一碗热的,顿时就会觉得心满意足,整个身体都元气满满。
今日为了不误时辰,路上她便没有下车吃饭,只叫马车稍停了一会儿,两个小丫头下去买了热气腾腾的肉汤杂面和烙得酥脆又很有嚼劲的烧饼。
因为带走了摊主的两个海碗,就额外多付了一些钱。
马车上,主仆三个热闹闹的一起分着吃了。
“街上这种摊子卖的吃食虽然不如家里小厨房做的干净,但是要论滋味儿,还是得这种摊子做的才更提胃口。”路边摊的东西祁欢吃过不止一次,星罗知道她不挑剔,一时吃的高兴,难免点评了两句。
云兮嘴巴里喝着热汤,一边拿手扇风解热,等着囫囵咽下去,也跟着附和:“我要是能随便出门,那我也乐意天天到街上吃。”
星罗看她吃的满头汗却不亦乐乎的模样,调侃嗔道:“就你这个饭量和吃法,天天跑出来吃?怕是你那月例银子都不够你吃的。”
街上小摊贩卖吃的比较实在,肉汤是用大海碗盛的,烧饼也有成年人的巴掌大。
星罗是估摸着主仆三人的饭量,要了两碗汤和六个烧饼,这已经是额外多要了。
本来是打算她和云兮分吃一碗,祁欢也是知道云兮贪嘴,就让了整碗给云兮,她和星罗吃的一碗。
祁欢只吃了一个烧饼,喝了小半碗汤。
星罗喝了她剩下的汤,烧饼吃了一个半也已经吃不动。
而这会儿,云兮一个人也将一海碗肉汤干的见了底,烧饼啃完两个,见着星罗不吃了,就将她掰下的那半块也拿过去正啃着。
边啃边含糊不清道:“我要敞开了吃,我那月例银子的确是不够。前些天我姑母还问我要不要回老家嫁人,我得找哪种婆家他们才能管我吃饱?我傻啊,所以一定得跟着咱们小姐才行,蹭吃蹭喝嘛。”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蛋儿带着朝气蓬勃的婴儿肥,肆无忌惮吃东西的时候其实特别可爱。
星罗乐得不行:“合着你嫁人就为了图这一口吃的?”
“不图吃好图什么?”云兮一脸的理直气壮,“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又不好倒腾衣裳首饰,吃的好了,我就开心。”
祁欢那里好吃的东西多,并且她家小姐还手松,多稀缺罕见的糕点水果都都舍得分给她们吃,甚至可以不限量的随便吃。
“瞧你那出息!”星罗被她逗的差点要笑趴。
祁欢也忍俊不禁。
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祁欢笑着便又聊做不经意的问她:“云姑姑说想带你回老家?是回江南吗?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就前不久。”云兮本来就直肠子,尤其对祁欢更不设防,明明已经撑的打嗝了,还是捞起最后一个烧饼继续啃,一边回想着回答:“好像……哦,就太子殿下回京,咱们在城门外惊马那天。回府之后,闲聊的时候她随口提的,可是我当场就给回绝了。”
云娘子性格稳重,平时行事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轻易都极少有一个字的废话。
她跟云兮在自家做的好好的,即使到了该给云兮张罗婚事的年纪,也不需要离开京城回老家。
尤其——
在云芷那件事上,她的行事就可直接用诡异和反常来形容了。
祁欢当时没说什么,是因为云娘子跟随杨氏十多年,杨氏对她深信不疑。
杨氏看人的眼光,祁欢并不想轻易质疑。
所以,昨日云芷之事过后,她也只想先静观其变,横竖云芷在养伤,暂时也去不到她院子里上工,可以慢慢的先观察一阵子后续。
可——
如果云娘子都萌生了退意,想离京远走了……
这其中应该就真的夹杂了什么事了!
她可能……
也是须得尽快找对方好好聊聊了。
看着对面云兮津津有味啃着饼,一副浑然不知愁的模样,祁欢也只是笑了笑,“差不多得了,吃撑了不消化,得不偿失,会难受的。”
“我吃的下!”云兮却显然对自己的胃口和饭量很有信心。
主仆三人说笑闲聊着,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地方。
祁欢并没有打算偷偷摸摸避着人,她虽不能敲锣打鼓的昭告天下她要去冷宫找文妃“算账”,但两家人结仇,天下皆知,她也没有刻意避讳,遮遮掩掩的意思。
顾瞻下朝,肯定要走正南的宫门和朝臣们一起出来,然后再陪她绕去西侧宫门,以给顾皇后请安的名义进后宫,所以她便直接叫老井将马车等在了南边宫门外头。
她带着两个丫鬟坐在马车上没下来,由卫风找到陪顾瞻前来上朝的江玄,他俩在帮忙盯着宫门之内的动静。
祁欢是差不多辰时整就到了,随后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不到,宫门之内就陆陆续续有官员下朝出来。
顾瞻因为和她有约,便没在宫里滞留,几乎是下了朝就赶着第一波出来的。
“世子爷。”卫风二人将他引了过来。
祁欢给星罗二人使了眼色。
两个小丫头识趣的推门下车,换了顾瞻上来,老井便掉头沿着宫墙赶车离开。
宫里出来的官员有些人好奇,也扯着脖子张望,互相议论了两声。
马车里,顾瞻整了整袍子坐下,才问祁欢:“来了多久了?”
“也就刚到没一会儿。”祁欢回答,想了想又问,“你早饭吃了吗?”
“出门之前吃了两块糕点,等办完了正事再好好吃。”顾瞻道。
他这种状态,属于早起上朝的这批官员的常态。
这些人,通常都是天没亮就要爬起来准备出门,就算府里厨房可以彻夜不眠,给准备好丰盛的早膳,可是睡意正浓时被强行叫起来上工,任凭是谁也没那个胃口,所以多数人都是随便对付一口就算了。
“早知道我就让云兮省个烧饼留给你了,那小丫头胃口可太好了。”想想前面那段时间顾瞻每天不厌其烦给她送早饭的事,对比之下祁欢甚是赧然。
顾瞻明白她这是以玩笑来掩饰心虚,却是忍俊不禁:“合着我想吃你一口东西还得从你的丫头牙缝里挤出来,这才能有我的份儿?”
祁欢自然也是觉得自己过分。
想想自从顾瞻打南边回来,两人之间有了禁忌话题,其实彼此之间最近都有点小心翼翼的疏远了……
她于是便主动挪过去,挨着顾瞻,搂住他一边胳膊,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娇嗔道:“那等一会儿出宫之后我单独给你摆一桌,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顾瞻微微侧目。
正好祁欢也正偏着脑袋看他。
她眸中,有笑意荡漾。
其实——
这该算是个示好,甚至是讨好的意思。
顾瞻这阵子也是心上压了很重的负担,见她如此,才终于觉得松快几分。
他没应声,只是抬手揽住她,又手动将她靠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往颈边压了压。
然后,偏头往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顾瞻有皇帝赐予的可以随时进后宫的特权,这是得益于他自幼在宫里跟在顾皇后身边长大的经历。
宫门守卫都认得他,毕恭毕敬的见礼招呼:“见过世子爷。”
顾瞻亲自将祁欢从马车上扶下,神色从容淡漠:“我带未来的夫人过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昨日入宫拜见时已经打过招呼了。”
今日这宫门当值的御林军校尉并不认得祁欢,祁欢也没见过他,但是有顾瞻这块金字招牌在,他甚至也没质疑或者核对祁欢的身份,连忙让路,殷勤的引着两人就往门洞里走:“卑职知道,凤鸣宫的焦嬷嬷已然在此候着二位了。”
本来顾瞻带着她,根本也不需要凤鸣宫的人来接,俩人可以直接过去,但顾皇后今天特意派了焦嬷嬷来,原因祁欢心知肚明。
那校尉将他二人带进宫门,果然那里焦嬷嬷已经在了。
焦嬷嬷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对外也叫人觉得和蔼可亲,这会儿正和刚好在这附近修剪树枝的园丁闲聊。
瞧见二人,她便移步迎了上来。
祁欢规矩客气的给她见了礼:“嬷嬷好。”
焦嬷嬷笑道:“姑娘客气了。”
然后也不废话,她又给顾瞻见礼请安之后,就转身带着两人往里走。
待到离着宫门远些了,她便又转头问祁欢:“那地方有点偏,要给姑娘抬个肩舆代步吗?”
祁欢秒懂她说的是什么地方,却是不免诧异,看向顾瞻道:“我们不需要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顾瞻面上表情依旧淡然,没什么特殊情绪。
在祁欢看过来时他才勾唇笑了一下:“不用,昨天就说好了,我们今天不过去。”
祁欢不由的就有几分心惊。
但暂时也连忙先稳住情绪,回了焦嬷嬷一个感激的笑容道:“不必麻烦了,这事也不便招摇,我们走过去就好。”
焦嬷嬷闻言,也便从善如流的又转开了视线,只在前面带路,并不强求多言。
祁欢此时却有些心中惴惴。
她想要去冷宫见文妃一面,这对顾皇后而言,的确是举手之劳,可是于她而言,却是个天大的人情。
本来就是借着跟随顾瞻进宫给顾皇后请安的由头来的,现在却连面都不往凤鸣宫去露,就单是去办她自己的私事了?
并且——
还是焦嬷嬷这样分量的人物为她鞍前马后的保驾护航?
就算顾皇后是看顾瞻的面子,可——
这份人情,她欠的是不是有点大了?
祁欢从来就不是个能心安理得占人便宜的人,哪怕顾瞻是她未婚夫,她折腾顾瞻可以心安理得,因为顾瞻对她所有的好,以后她都可以用同样的真心和举动回报,但是和他的亲人之间就不能这么没脸没皮的没界限感了。
祁欢一时间便有几分心思不定,本来是规规矩矩和顾瞻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并肩走的,此时便忍不住凑近他,扯住他袖子。
顾瞻侧目,与她对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后,干脆便将她的手裹在掌中,牵着她。
两人帖的近了,祁欢才跟他咬耳朵:“这样真的好吗?皇后娘娘会不会觉得我太不安分,她……该不会是恼了我才不叫我去见她的吧?”
她的忐忑,便直接写在了神情语气里。
祁欢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静又精明的,顾瞻此时却鲜见的从她身上瞧出了几分懵懂少女的憨傻与天真。
他压抑的心情莫名就又跟着好了些,抬手亲昵的揉了揉她脑后发丝,重重一叹:“傻姑娘,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你怎么会觉得她能白白为你出力?”
所以——
这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祁欢眨眨眼,一时却很难分辨他这话里真假。
顾皇后那样身份地位的人,会需要她为她做什么?
如果非得找她,那就肯定是非她不可的……
说实话,以祁欢的自知之明,她可并不觉得自己除了会耍点小聪明以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过人之处!
跟在焦嬷嬷身后,顾瞻明显是不便多说。
祁欢就揣着一脑袋疑问,不知不觉到了后宫西北角的槿兰苑门前。
当朝这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不算特别充盈,所有有名分的后妃加起来,一共还不到二十人,这就导致后宫闲置的宫殿有不少。
这一片的连着几座宫殿都是空置无主的。
并且,也正是因为后宫人少,犯错须得发配冷宫安置的后妃近几年里也就出了文妃一个。
焦嬷嬷该是提前打点过,他们一行过来时这宫苑外面看守的侍卫也已经暂时撤走了。
焦嬷嬷拿钥匙亲自开了锁,显然并没有打算多管闲事的跟进去听墙根,直接就又从台阶上退了下来:“姑娘有事便尽管办吧,老奴就在这里候着。”
祁欢当真是不太习惯她这种大人物的侍奉,可又显然,这看守冷宫的责任也是重大,她也不能把人先劝走,只能忍了:“多谢焦嬷嬷,给您添麻烦了。”
焦嬷嬷只和气的笑了笑。
顾瞻便上前揽住了祁欢肩膀:“我陪你进去。”
虽然文妃落魄至此,应该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对祁欢不利,但他总要以防万一。
这槿兰苑的宫门年久失修,一把推开时发出巨大的响动。
这会儿明显不是送饭的时辰,何况宫人日常给冷宫送饭,门板上有个专门开拓出来的孔洞,也不需要开门。
本来孤身守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的文妃听见动静,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却又在看见光鲜亮丽的祁欢与顾瞻二人时,眼中如星火般灼灼燃起的光芒瞬间灭掉。
不,不仅是灭掉,反而同时又焚出仿佛来自幽冥地狱的一簇充满怨毒和恨意的鬼火。
她脚下生根般,在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时就定住了,双手扶着门框,指甲不知不觉间已经深深地掐进了半腐朽的木头里,眼神就那么牢牢地仿佛是长在了祁欢身上。
祁欢彼此也正飞快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遍——
不过短短几天工夫,这位曾经端庄典雅贵为人上人的文妃娘娘已经判若两人。
褪去了华服,衣衫破旧。
但又明显,她还没有彻底放弃希望,有认真的洗脸梳头,故而看上去还算整洁。
只是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明显,脸颊凹陷,肤色蜡黄,眼底乌青深重。
她原本生得就不算美貌,说实话,若不是明知道这冷宫里没有别人,祁欢这一眼看去都未必能准确认出她来。
果然,人靠衣装这话不假!
对杨成廉这一家,祁欢不会浪费丝毫的同情心,是以她当即就飞快的调整好战斗状态,先吐出了一口浊气。
顾瞻见状,便是暂且自她肩头移开了手,轻声嘱咐:“我就在这等着。”
话,却显然更是说给文妃听的。
“好!我就说两几句话,很快出来。”祁欢点头,也是好无顾虑的径自抬脚往里走,见文妃站着不动,她便是勾唇一笑:“不想进去?那咱们就站在这里聊?”
话是这么说,可她却又仿佛料定了文妃不想在院子里大声张扬,说完也没等文妃表态,就已经错过对方,拎着裙角跨过门槛进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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