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晏可是从不将他这侄女儿当成无知少女来看。
祁欢突然严肃正经起来,他心里才开始略有几分满意。
又再喝了口茶,他说:“过去的事都不必再提了,咱们只说说以后。宫里那两位大人物的打算,我大概也能猜个八分以上,他们留着叶氏,无非是察觉了她与大成人之间有所勾结,想利用她抛砖引玉,引大成皇帝宇文沧入局。”
祁欢立刻想到上个月死在他手上的那个大成暗探。
可当时祁文晏还并不是他们的同谋,并且他杀死那个暗探之后搜出来的解药是帮她救了云兮一条命。
祁欢也不好意思指责他搅局坏事,只能委婉道:“说起叶寻意和大成人的阴谋,我还一直欠着三叔一份人情。”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来,郑重施了一礼:“上回还得多谢三叔出手寻来的解药,否则云兮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祁文晏嘴角扯了一下,是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居然也没藏拙,直言道:“大成皇族有养暗卫死士的习惯这个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那个死去的暗探名唤东方暮,是宇文沧的心腹,他的上一任暗卫首领。”
祁欢和顾瞻虽然通过种种细节分析,猜到那就是蛰伏在叶寻意身边与她联系的大成暗探了,可毕竟两国敌对,尤其是皇族之间,互相隐藏机密,所以对那人在大成朝中的具体职位以及姓甚名谁,便是两眼一抹黑了。
却不想,祁文晏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祁欢惊诧之余,不由的屏住呼吸。
再看祁文晏时,她神情之间就不由的更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狐疑道:“这应该算是极为机密之事,三叔……是如何详细知晓他的身份的?”
难道是在两人交手过程中逼问出来的?
可是按理来说,暗卫甚至是死士出身的人,都该是宁死不屈,口风极严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我只要想知道,就自然会有知道的方法。”祁文晏自然不会对她透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祁欢是个识趣之人,不对别人的秘密刨根问底,这也是为人处世的基本修养。
“说的也是。”所以,她就只是点了点头,直接叫这事过去。
祁文晏又道:“当时是我一时失了分寸,虽然事后衙门那边编排了一套说辞,补救及时,宇文沧方面应该会以为是你与顾瞻为夺解药才杀人泄愤的,但是无论如何,这事一经发生都多少有些打草惊蛇之嫌。从时日上算,宇文沧新的信使应该又已经潜入了京城之内,却又迟迟没有再与叶氏取得联络……”
他说着,唇角就扬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坐等风云起,并非上上之策,宫里那二位,尤其是将门出身的皇后娘娘,更不会信奉无为之治。想必……近期是会有什么动作推上一把的吧?就目前这样,虽然做成了叫那女人掌控了宁王府的假象,可是想用来打动宇文沧的野心,怕是还不足够。”
他连他们不知道的事都能一手掌握,所以现在说他已然看穿帝后二人是做了个局,让叶寻意自己甚至宇文沧的人以为她已然得计,掌握住了宁王府甚至宫里的盛贤妃……
祁欢就一点也不吃惊了。
只不过——
她却狠狠心惊。
心惊之余又庆幸——
庆幸祁文晏这样的人是友非敌。
更感激顾瞻那外甥女牺牲巨大,以身饲虎,算是把她三叔这立场牢牢锁死了!
否则,这样的人,若是当初当真是被叶寻意给谋了去……
那后果,直接不堪设想!
祁欢一瞬间百感交集,再不敢有丝毫的等闲视之。
她实话实说:“的确如三叔所言,虽然也不是不能等,可是未免夜长梦多,宫里那二位大人物的打算的确是想再推一把,以加强大成方面的信心,好尽快有所行动。”
她说:“但是瑞王重新出现之后,我却另有了一重想法。”
祁文晏眸中不期然就又多了几分兴味。
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持茶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祁欢道:“叶寻意虽然有几分巧舌擅辩和忽悠人的本事,可她毕竟是一女子,从你们男人的眼光来看,天然的就会对她有所轻视和信不过,与其费尽心力在她身上做文章,还不如换个思路把瑞王推出来。毕竟……”
祁欢说着,目色微微一深,神色之间也不由的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从宇文沧的角度,要挑盟友,瑞王会比叶寻意显得可靠的多。”
这世间大环境就是男尊女卑,就连顾皇后的行事计划也要先得了皇帝的御准和暗中支持她才能够顺利得以推进,也就只有叶寻意拿着自己死过一次的经验当成了不得了的履历和勋章,才会以为她就是得天独厚的天选之人,能凭一己之力玩弄朝堂人心,颠覆这一整个天地。
宇文沧对大觐的边境久攻不下,已经成了心结。
他现在是因为迫切需要一个存在于大觐朝廷中心的人物,来帮着他里应外合,啃下这块难啃的骨头,以成全他扩张版图的野心,所以叶寻意以惊人的胆量和一些小聪明小手段跟他搭上线之后,他当然会叫她物尽其用,尽量榨取她的利用价值。
可是做为一个残暴有野心的帝王,正常逻辑上,他应该疑心病也重,打从心底里是不会太看得上和信得过叶寻意这么个后宅女子的。
要选盟友的话——
一定是云珩会叫他更心动,也更容易入局上套。
所以,祁欢在昨天早早入宫去见顾皇后时,就大胆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祁文晏看着自己这侄女儿,听着她有条不紊的慷慨陈词,血液中有些东西被激起,隐隐的躁动。
他眉眼深处,甚至都开始漫上些许笑意来,冲着祁欢抬了抬下巴:“详细说来听听。”
祁欢是有自知之明,不与真正的聪明人斗心眼的,现在既然已经能够保证了祁文晏的立场,她也丝毫不藏私的将自己初具雏形的一番筹谋与计划都详细与他说了。
祁文晏无疑是个很好的听众,一语不发的听她说完,又安静的兀自忖度消化完全。
“懂了!”然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搁下喝的见底的茶碗,拍拍袍子起身。
他抬脚便走。
临走之前又回头上上下下深深的打量了祁欢一眼,颇有些遗憾道:“就你这般心计,没生成个儿子,是你父亲的损失。”
祁欢:……
“我可不这么想。”这话她可不爱听,当时就没留情面给脱口嘟囔着怼了回去:“我父亲可没三叔这般的心气儿,有自知之明也算一种境界,他自己都躺平摆烂混吃等死了,还好意思望子成龙,等着一把年纪再去吸儿子的血么?而且……我们辰哥儿还小呢,三叔怎么就能断言他将来不比我更聪慧?”
虽说女人地位低,受到的待遇更不平等,可是做男人也有压力啊,活成祁文景这样的,还不是天天被老婆孩子在背地里吐槽,嫌弃的要死?
祁欢是个十分容易知足的人,所以她从不妄想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穿越女能改变整个时代的大思想大格局。
推动历史进程的事,就交给真正的伟人去做吧。
做为普通人,只要默默苟着,约束好自己的三观与德行,别拖后腿就行了。
祁文晏不是感觉不出来她平时在自己面前的刻意扮乖和收敛,这时候嘀嘀咕咕的顶嘴,才像是个有个性有脾气的正常小姑娘模样。
他忍俊不禁,就也还是训了她一句:“那你也得庆幸得了个好脾气的父亲,就你这没大没小浑身反骨的脾气,换去别人家怕不是得天天挨家法!”
祁文景两口子是把这个女儿养的有些不成体统了,虽然在祁文晏看来无伤大雅,但毕竟是不合大主流的评判标准。
主要是杨氏太宠孩子了,祁文景又自觉对他们母子三人有愧,便也听之任之,觉得怎么都好了。
祁欢撇撇嘴,没有反驳,因为她一直都承认她这第二次投胎投的不错的。
“记得传话,叫你父亲把我要的书找给我。”祁文晏没兴趣跟小姑娘斗嘴,最后撂下话来又再次抬脚往外走。
这是顺带着把她搪塞祁文景和祁家其他人的理由都给留好了。
“哎,还有……”祁欢回过神来,想起一件旧事,不由的追了一步上去。
祁文晏今天的耐性出奇的好,再次止步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三叔。”祁欢微微迟疑,最后还是直接对上他的视线,直言不讳,“杨成廉的那个妹妹杨陈氏,也是您替我出的手对吗?”
祁文晏挑了挑眉,仿佛并不觉得自己是做了件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
祁欢面上却反而略见着几分纠结:“那都已经是我舅家的私事了,严格说起来,甚至与我母亲的关系都不大,就算我处置不当,对咱们长宁侯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现在却是承蒙您的援手,这样我可就欠着您很大一个人情了。”
见着祁文晏一直也没有出言否认,祁欢便知道顾瞻的推论没错——
杨陈氏的口确实是他封的。
因为顾瞻从他那借过杨郁庭的卷宗,欠着他人情,所以后续他们查出了杨成廉一家的底细之后他也投桃报李,将真相告知了祁文晏。
杨陈氏出事之后,他俩百思不解,除了他们、杨氏和杨青云一家,还有谁会知道内情,并且急他们之所急,去对杨陈氏下了手,并且还做好事不留名。
最后,能急他们之所急的人没想出来,目标就只能锁定在她这个也算是知情人的三叔身上了。
顾瞻说他可以去找祁文晏当面确认,是祁欢觉得人家既然是故意瞒着他们做了这事,并且又是这种下黑手的“恶事”,肯定就是不想宣扬。
于是,事情也就搁置了。
祁欢现在提起,也完全是因为经过今天一番推心置腹的商谈,她可以确认祁文晏与他们算是同坐一条船的盟友了。
而……
欠人情的事,心里总是不舒服,不管还不还的上,说开了总会好受些。
祁欢唇角扯出个笑容来:“所以,我想当面确认一下,问清楚。”
祁文晏却是面无波澜,淡淡的道:“当年你舅父的案子草草了结,定成了冤假错案,算是大理寺的职责疏误。现在既然已无翻案的可能,便算是我在其位,予以当年旧案的一点补偿吧。”
这理由找的……
就很显智商!
十五六年前的旧案了,就算是大理寺复核时刻意忽略证据,定了冤假错案,跟他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而且——
古往今来,没听说哪个官员是会黑吃黑替受害者家属去还愿的。
他这明明就是看在一家人的面子上,又当她和顾瞻两个年纪小,做事不够狠辣果决会想不周到,这才刻意替他们多走了一步的。
虽然干这种杀人放火的事,祁欢私以为她这三叔肯定是也有几分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恶趣味……
可无论如何,她都得领情。
因为虽然后来她也很快想到了杨陈氏那里的疏漏,并且准备补救了,可到底晚了一步,这人情也是实打实欠下的。
祁欢一时真情流露,刚想要再说两句感激的话,却不想祁文晏话落,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又再沉吟了一声:“不过你要当人情记着也行,毕竟这事儿不算我职责本分之内的。”
祁欢:……
白感动了!
下一刻,她所有的情绪就全被噎了回去,一脸如鲠在喉的表情看着祁文晏主仆而人扬长而去。
在门外听了全部谈话内容的风临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且走且回头的多看了祁欢好几眼。
祁欢是一直等他们出了院子,这才收拾了桌上茶盏,放在托盘里交给星罗端着,主仆俩也带上房门离开了祁文景的书房。
回到后院,杨氏已经收拾了账本算盘,连带着把祁元辰练字的家什也都一并收了,不让他在灯下读书写字,省得小小年纪把握不好分寸再给伤了眼睛。
“你三叔回去了?”杨氏坐在灯下,随口问道。
祁文晏和家里关系不好,留他在家用饭的话,最好说都不要说。
“嗯。”祁欢进屋,脱下裘衣,直接坐到火盆旁边伸出双手烤火,也没等杨氏问就编瞎话敷衍她,“我就说他不可能是来借书的,原来是抓我做壮丁,问我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他问我我怎么知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何况他那媳妇儿找的又不是一般人,我哪知道送什么能投其所好啊?万一送错了……他这不是为难人吗?”
祁文晏这么一个前面二十四年都没开窍的大男人,又是个冷性子的,杨氏想想,他头回跟小姑娘来往,会紧张不知所措来找女儿询问这事儿,这一点也不离谱儿,也就信以为真。
听着祁欢嘴上没把门的,反而警告呵斥了她一句:“他是你三叔,说话注意点,别没大没小的。”
“我可不是尽说好话才凑合把他哄走的吗?”祁欢道,然后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也就顺理成章的岔开话题:“还不吃饭吗?”
杨氏坐在一边,一边收着祁元辰的衣裳,一边笑道:“等会儿吧。你三叔的事今天指定是传开了,你父亲下了衙门应该要过来。”
祁欢倒是还没饿,耸耸肩也就没计较。
而这边大门口,祁文晏主仆倒是没遇见祁文景,反而是刚出大门就迎上了提早归家的老爷子祁正钰。
父子俩,面对面,视线往一起一撞,风临当时就觉得头皮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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