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文景依旧是不得已的艰难点头:“嗯。”
祁欢后知后觉,突然明白祁文景要她发誓不能对顾瞻泄底的原因,也想明白了祁文晏为什么会说他想用这个身份过一生。
姬氏一族现在在大成国中留下的也是个烂摊子,以他的能力手段,想要找回真正的身份并且为自己正名,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甚至按照原书里面的剧情走势,最终应该是他带领他父亲的旧部揭竿而起,灭掉了大成宇文氏皇族。
那时候,应该是受了叶寻意这个野心勃勃的所谓女主的洗脑,最后他直接取而代之了,问鼎天下了。
而这辈子,至少目前开看他是没起称帝的心思。
那么到时候,他就可以带着自己的战果投诚归顺。
可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是大觐与大成两国之间夹着国仇家恨,更有血债累累,他出身在大成曾经威名赫赫的武门世家,对大觐举国上下而言他这身份本身就是带着原罪的,即使他带着巨大的利益前来投诚,曾经的那些国仇家恨也无法化解,在大觐的朝中他始终是个异类,是要被所有人警惕和防备的对象。
皇帝可以因为他带来的巨大战果,礼敬于他,却永远不可能真的完全信任。
到时候,如果云澄只是个普通的公主,他要求娶,皇帝可以顺水推舟当个人情和奖赏也就给他了,可事实上以云澄的身份和皇帝对她重视宠爱的程度,一旦祁文晏的身份不能得他完全的信任和认可了……
他就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嫁给这样一个人!
再有就是——
一旦他的真实身份公开,长宁侯府窝藏一个敌国贵族血脉的遗孤这么久,还不遗余力的培养,将他送入官场,更有甚者居心叵测的算计到了当朝嫡公主头上?
皇帝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祁正钰是对不起他,可现在的祁文晏内心并没有完全的扭曲黑化,起码他言辞之间还是极为敬重感激祁文景这个兄长的,想来他也是不想亲手将这个兄长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直接害死。
白天那会儿祁欢问他他想继续保留祁文晏的这个身份,是否因为昭阳公主云澄,那时候她的想法也简单,以为可能是他真实的出身不够体面,不如现在功成名就的长宁侯府祁三爷清白有分量。
现在看来——
却根本就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一旦他原来的身份暴露,他除非照着原书的剧情去走,连带着把大觐一国也一起打压灭掉,否则他与云澄之间就绝无可能了。
可即便他能狠下心来去走强取豪夺这条路……
以云澄的性子,也不会屈服顺从!
祁欢此刻思绪万千。
她起身,拿起里面祁文景书案上的火折子点了灯,顺便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快套取更多更详尽的信息。
再坐下时,她就顺便换了个座位,凑到祁文景身边去:“那三叔的原名叫什么?”
“姬氏宗族这一代男丁是从字辈的,他与那家人现在的家主姬从缨是族兄弟,取名从羽。”不该说的都说了,祁文景也没有再隐瞒这点详情的必要。
果然!
她这个深藏不露的三叔就是原书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男主,护佑叶寻意在夺权复仇路上无往不利,一直走上人生巅峰的大杀器!
虽然就目前这个局面来看,他俩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结盟并且走上统一战线去大杀四方了,祁欢还是后怕的后背微微汗湿。
当真是好险好险!
曾经的叶寻意都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但凡那天祁文晏的决定有丝毫偏差,现在他们这一家子到底还在不在都难说了。
祁欢又定了定神,继续问:“可是我听三叔的意思,他母亲在大成姬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好?”
“文晏刚回来那会儿我问过他,可他什么也不说,只说是他母亲的遗愿,死后只想归葬故里,长眠于你曾祖父身边。但是镇国公府姬氏一族在当时的大成算是数一数二的大门阀,他家爆发内乱,嫡系一脉更是背负谋逆罪名,由同族检举,又被皇室下令剿杀,这是件轰动列国的大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文晏当时只有七岁,却在那般情形之下躲过大成朝廷的截杀跑回来,我觉得事情蹊跷,后来等着风声过去就叫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提及此事,祁文景就又是神色一黯。
他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又冷又涩的茶汤滚过喉咙,他才又无比艰涩的开口:“大成帝都有关这件事的传闻是姬氏已故的家主与一逃难入京的民女互生情愫,并且要将其娶为正室嫡妻,遭到了老家主的强烈反对,甚至一度被赶出家门,发配到偏远的烟瘴之地去戍边。只不过那时候老家主已经年迈,在主持家族大事和参与朝政上头都力不从心,而整个宗族里面就属那位新晋的家主文武全才谋略出众,不得已家族还得仰仗着他,只是对于他那位妻子姬家始终没有承认过,她也从没进过姬家门。至于文晏……因为他父亲始终拒不接受家里给安排的新的婚事,眼见着他年过而立膝下就只此一子,又因为是个男丁,家里还是准了他的名字上族谱,只是从始至终他都与他母亲一起没有真的进过姬家门。”
“所以,因为大成朝中几乎无人识得他们母子,后来家变出事时他才能够瞒天过海逃了出来?”祁欢忖道。
“他反正是什么都不同我说的。”祁文景叹气,“但我想应该是吧,反正我后来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他父亲兵败被杀之后他们母子走投无路,也都跟着殉葬了。”
因为就连姬家本家的人也都没有见过他,所以出事那会儿兵荒马乱的,随便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的尸首也就糊弄过去了。
毕竟只是一个甚至从来也没得到过家族认可的野孩子,大成皇族应该也不会太当回事去认真核实尸首的身份。
而祁文晏这一走十八年,再也没在大成帝都露面过。
除非是他长的与他生父十分相像,否则——
现在就算他站到大成皇帝面前,对方应该也不会认得出他来。
而事实上……
单看样貌,祁文晏绝对是继承祁家人的特点更多一些!
所以——
祁欢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这一家子颜值超高,尤其是她和祁长歌两个甚至完全碾压了书中女主叶寻意……
这特喵是因为受了男主光环照耀啊!
言情小说嘛,女主上辈子的官配渣男都得是帅的天怒人怨的大帅哥,而为了让女主这辈子气死渣男扬眉吐气,这辈子的男主就必定要比他还帅!
所以,在大觐朝的这个大副本里,云氏皇族和长宁侯府祁一氏族的设定就是数一数二的颜值担当了!
至于为什么要设定她和祁长歌都比女主美,那当然是因为她们都是炮灰,祁长歌最美,所以出场一共没两章就被毁容,变成丑八怪了,而祁欢自己……
原书里则是连脸都没露,美不美的都没差。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就一句话,为男主全书第一帅的颜值奠基,他们这些全都是为男主提供绝世容颜所产出的边角料!
祁欢突然觉得好卑微,感激涕零的恨不能当场跪下给她这冒牌三叔磕一个了……
祁文景见着女儿一脸窘迫的模样沉默下来,还当她是被祁文晏的出身吓着了,于是抬手拍了拍祁欢的肩膀,宽慰道:“这件事都瞒了十八年了,就连大成朝中应该也早不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人,文晏就是还有心结,所以对着你祖父他会觉得不得劲,再过几年,等你祖父百年之后他也会逐渐释怀的。而我不想叫你们知道,也是不想你们跟着担惊受怕,今天出了这道门,方才说的话也全忘了吧。”
现在这个情况,只要祁文晏确实定下心来不准备找回他真实的身份了,那么就确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得叫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
“我懂得轻重的。”祁欢慎重点头。
说着,她又垂眸微微斟酌片刻,重新再抬头对上祁文景视线的时候,还是肃然道:“别人我都可以替您瞒着,可是父亲……母亲那里,必须得告诉她。”
祁文景脸上表情骤然一僵。
再下一刻,他却又尴尬为难的避开了视线。
祁欢道:“我知道这件事事关一家人的生死性命,兹事体大,我也能理解这些年您瞒着我们的良苦用心。如果没有那件事,瞒一辈子都行,可是上回祖父闹了那么一出,您就已经欠着母亲一个解释了。她之所以一直没问,您难道不明白吗?可以说是她尊重您的隐私,却也是因为她对您冷了心,和漠不关心,夫妻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一点点淡下去的。”
祁文景虽是面有愧色,最终却依旧还是默然再次垂下了视线。
他这半辈子,欠了杨氏的实在太多,自己也都知道,却又总觉得力不从心,无力改变。
直至今日——
他似乎都已经丧失了积极面对杨氏的勇气。
祁欢见他如此,也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站起来,轻声的道:“这件事,我会替您转告母亲的,您先休息吧,至于三叔那里,他就是一时情绪激愤,冷静下来就没事了,父亲您也不必过分担心。”
祁欢带上门走了出去。
彼时,天已经全黑了。
后面祁文景也没再做声。
事实上,从他后来的沉默里祁欢就已经读懂他默许自己告知杨氏这件事的态度。
吩咐了院子外面的亲随进去侍候,祁欢就回了后院安雪堂。
杨氏没问她送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祁欢就知道她这期间一定是派人去前院找寻过自己的下落了。
不过当着祁元辰的面,杨氏也没问她和祁文景在书房聊什么了。
闲暇无事,母女俩一起整理了下衣柜,一直等到二更时分把祁元辰熬睡了。
杨氏把祁元辰送去厢房再回来,见祁欢还在她屋里坐着,就打发了桂云她们:“我们娘俩说说话儿,晚半个时辰再给我打热水来。”
两个大丫鬟应诺带上门出去。
杨氏重新走回里屋坐在了女儿旁边,握了她的手,笑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祁欢于是避重就轻,告知了她祁文晏的身世隐情。
但是也如她所料,杨氏意外归意外,真实的反应却不大,片刻就冷静下来,了然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文晏这孩子对老头子和家里的态度很不得劲。”
尤其是在老头子声称祁文晏是祁文景的私生子之后,一切就变得更加难以理解。
如果说他是老头子的私生子,那么他从进门起就膈应老头子,然后刚一入仕就迫不及待跟他撇清关系,那还情有可原,可如果他是祁文景的孽债,哪怕声称是老头子害死他娘,他恨老头子的同时又怎么会对祁文景反而不带丝毫怨恨的?甚至对自己这个嫂子和祁欢两姐弟也都算不错的。
“说起来当初父亲将这事做的确实有些冒险了,瞒着家里甚至瞒着您也都算情有可原。”祁欢道。
杨氏的思绪被打断。
闻言,她反而轻笑出声,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道:“就这么点子事儿,我还用你特意跑来开导我?我早就跟你说了,你父亲他起码本性不坏。这事儿吧……若是一开始他叫我知道,我应该是会怕他给家里惹祸上身跟他闹,可是现在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她这般豁达开朗,祁欢其实是该高兴的,可这会儿心里却有几分纠结矛盾,总觉得滋味儿不太对。
她心里有话,也就对着杨氏直说了:“您现在之所以这么心平气和,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对父亲的感情淡了吧?因为冷淡,所以只看大局利益的得失,而懒得计较他这整整十八年的欺骗。”
杨氏面上却是笑容不改,“过日子嘛,也就这么回事。我还是那句话,他终究是你父亲,只要在大局人品上他不犯糊涂,我就没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
话至此处,她眼底的笑意终是淡了,再次拉过女儿的手握在掌中:“不过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我虽不希望你盲目用情将来钻牛角尖,但也还是希望你和顾家小子不要过成我与你父亲这样。”
心碎和心死,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虽然现在熬过来挺过来之后,淡然处之反而比事事都在意那会儿更轻松更快活,可中间破碎到满地狼藉的那段日子也终究还是拿自己消耗掉的血肉换来的,也还是疼的……
“女儿明白!”祁欢点点头,靠到她怀里抱了抱她。
她曾经是想,既然杨氏是要继续和祁文景一起过下去的,那么最好还是试着修复一下感情。
但是今天,因为祁文晏的这件事,她也总算看明白了破镜重圆只是个过于理想的笑话,感情上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祁文景自惭形秽,不敢再回头争取了;
而杨氏心如止水,她也不需要所谓的夫妻之爱来给余生添彩了……
两个人,相敬如宾,就这样和和气气掩饰太平的过,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美好结局。
从安雪堂出来,祁欢领着星罗却没有直接回春雨斋,而是又去前院找了卫风一趟。
之后,她依旧没急着回去,而是在回廊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心里想的依旧是祁文晏的事。
琢磨他现在走的路和原书上结局的偏差究竟出在了哪里?
祁文景懦弱了大半辈子,却唯独在他的事情上,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是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在他最孤弱无依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家。
虽然也许他并不需要,但是无可否认,就现在的真实局面来讲……
他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被祁文景温暖和感化到的。
祁欢现在突然无比好奇,如果按照这本书原来的发展轨迹,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祁文晏的彻底黑化,开始和叶寻意沆瀣一气,走上了一条争权夺利野心勃勃的帝王之路?
在云澄出现之前,祁文景应该是他唯一仅存的带有热血的良心和软肋。
难道是——
原书里,后来祁文景也被老头子逼死或者害死了?
从叶寻意之前来找他的那个契机推论,污蔑他和长嫂有染的事上辈子一定也发生过,并且这也成了分化他和祁家关系的分水岭,叶寻意一定是根据重生的金手指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想趁火打劫,趁他落魄时拉他入伙……
但就目前的整个局面来看,她却并不知道祁文晏还有一重隐藏身份,之所以能拉拢到他,就纯属捡漏成功!
不过无论如何,祁文晏没和叶寻意走到一起,对现在的祁欢和整个祁家来说都是最大的幸运。
她倒不是指望祁文晏来庇护自家,毕竟她既没野心也不作恶,不需要防着天打雷劈,就单纯不想做叶寻意那种人手底下的炮灰而已。
而这天下午,管玉生出府打探消息之余趁机躲懒回了趟家,和家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等到入夜回来,匆忙走在回福林苑的必经之路上,却是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坐在回廊上的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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