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祁欢先去见杨氏。
吃饭,顺便告知她消息,凌妙妙和祁云歌都被她一起送走了。
祁云歌因为被剃了光头,不能出门,自那以后余氏也几乎不再找她,所以现在将她也一并送出府去,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后续的麻烦。
祁欢只是又特意提醒她:“长歌那边必定要挂心这事儿的后续,母亲早点打发夏语回去吧。”
虽然她夏语回程要走同一个方向,但她这趟有明确的目标和任务,多带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上路,会多许多麻烦。
并且——
她去青州府的事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知道了,我会尽早安排。”杨氏道,说着又不免面露担忧:“你以前也没出过远门,真的没问题吗?”
祁欢笑道:“有顾瞻呢,他会替我安排,一路上都有他照看。您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他吗?”
孤男寡女,结伴同行,这本身就是件最叫人放心不下的事!
可是现在——
因为自家的龌龊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到顾瞻,人家还任劳任怨的给他们当马前卒,鞍前马后……
杨氏就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也不好意思说了。
她看着女儿,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也只能蒙头瞎过,只当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了。
次日要早起,祁欢填饱了肚子也就先走了。
金妈妈是过来人,看杨氏一脸的不放心,就笑着安抚:“夫人您大可放宽了心就是,顾家世子人品周正,不是那等轻浮放浪之人,不会出事的。”
“我倒不是不放心他……”杨氏喃喃的道了句。
好在及时反应过来,后半句话就又赶紧打住,咽了回去。
她对顾瞻的人品,的确是百分百的放心,而且那孩子也是当真稀罕自家女儿,可谓百依百顺,没好意思说——
她真正担心的是她这个胆子贼大又不拘小节的亲闺女!
虽说两人的婚期已经提上议程,并且不日就要完婚,她也还是怕这一路上万一两个孩子一旦失了分寸给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这重担忧,就是对着身边最亲信之人也是不能说的。
这边祁欢离了安雪堂,却没有直接回春雨斋,而是去前院找了卫风一趟,与他商议明日出行的随行人员:“这一趟的行程和随行人员顾瞻那边应该都会有所安排,不是非得要你随行不可。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十日左右我就可回来,家里这边的事需要趁热打铁,也不能耽搁……你看看你这边打算怎么安排?”
卫风想了下:“出远门的话属下还是随您和世子同去吧,家里这边好说,我留下几个人,安排好他们后续的事情即可。”
祁欢其实还是想让卫风同行的,身手这块暂且不论,用了他这几个月,祁欢的确是觉得这个护卫冷静睿智应变快,其他人多少都差点意思。
“嗯。”祁欢点头,又嘱咐:“那你记得跟他们说,这阵子我不在家,叫他们行事务必要更加慎重小心,如遇意外就不要勉强,千万不要露馅。”
“是。”
和卫风商定下来,祁欢这才放心回到春雨斋。
对院里吩咐说自己要回长汀镇省亲,又点了包括星罗和木香在内的五个丫鬟婆子陪同,叫她们下换洗衣裳。
而她自己,也只是简单打包了两三套换洗衣裳。
星罗看着打好的包袱,面露迟疑:“别的当真都不带了吗?”
自家小姐养尊处优,出趟远门,她是恨不能将平时用的茶盏碗筷都带上,生怕主子在外屈就,受了委屈。
“也去不了几天,而且赶路带太多东西不方便。”祁欢道,“你找出两床被褥带上吧,别的应该都还好,就是旅店驿站的被褥保不齐前面都被多少人用过,那个我确实将就不了。”
“好!”星罗又去柜子里翻出两床崭新厚实的新棉被。
整理收拾好,因为要带的东西不多,就也没费多少时间。
之后,主仆二人就铺被子睡了。
前院这边,祁正钰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只是他这一病,像是元气大伤,也有可能是失血的原因,他还总觉得身上不得劲,尤其会时常感觉头重脚轻,脑袋发晕。
所以,过年这几天,他几乎是足不出户,卧床养病的。
可也就是因为白天睡多了,这天入夜他却困意全无,辗转再三,还是起身披了大氅。
他屋里今晚不是管玉生陪夜,管玉生洗了脸刚泼了水准备回屋,见他房门开了,小厮扶着他脚步略蹒跚的从屋里出来。
管玉生连忙将脸盆放在旁边的栏杆上,迎了两步上来:“侯爷,这个时辰了您怎么还出来?”
对面寒风铺面,祁正钰其实有点受不住,衣裳底下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与此同时,他倒也清醒了几分。
拢了拢衣裳,他方才说道:“在屋里躺了几天,气闷的很,出来走走。”
管玉生眸光微微一动,就从小厮手里接了他的胳膊亲自搀扶。
那小厮身份比他差一截,知他这是献殷勤,也不敢争抢,只能退后两步,规规矩矩在后面跟着。
祁正钰先是走到院中一株松树前面,静默站了许久。
可是这院子里方方正正的一块空间,却以及叫他觉得束缚压抑,便打算往外面去。
那小厮赶紧跑着去开了院门。
管玉生扶着他出去,进了外面圈入福林苑里的小花园加院落。
却不想——
老头子却还径直朝福林苑外面走。
管玉生顿住脚步,面有难色与之商量:“这大黑天的,侯爷就在这院子里逛逛吧。”
祁正钰明显对他的贸然谏言和多管闲事有所不满,沉着脸侧目瞪了他一眼。
管玉生连忙垂下头去。
祁正钰这才满意。
抬脚,还要继续往外走……
却不想,跟随的小厮没跟上,也没赶紧上去给他开门。
他心里顿时就起了火气——
不过就是病了几天,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开始怠慢他了?
老头子目光狠厉,霍得转头扫了那小厮一眼。
小厮就跟着神情一敛,惊慌之余连忙硬着头皮去开了门。
祁正钰走上回廊,吹着四面八方过来的风,这才有几分神清气爽,没有那种被拘起来不得自由的窒闷了。
主仆三个一路慢慢的走。
本来极有分寸落后两步跟着的小厮,这时却几乎帖到管玉生身上,紧跟着他,且走,且缩着脖子,鬼鬼祟祟的眼睛四下里乱瞄。
不过——
祁正钰眼高于顶,一时并未注意到一个下人的异常。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过二院的围墙外面,小厮终于是忍无可忍的大着胆子开口:“侯爷……别再往前走了,咱们回吧。”
他不开口祁正钰还不觉得,此时却如茅塞顿开般察觉了府里的异样……
这个时辰,连初更都不到,可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却一个人都没遇到。
祁文景这半个月都住回了栖霞园去,二院的围墙那一边也不见半点灯光。
这如大的一座侯府,除了耳畔吹过的寒风声响,就当真诡异寂静的就像是一座荒芜的鬼城。
可是——
大街上,却时不时还传来孩童放炮竹的声响和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祁正钰蹙起了眉头,不禁奇怪:“大过年的,底下的人也这么早睡了?”
管玉生面露尴尬,并不言语。
那小厮却觉得头皮发麻,见他还在往前走,就差哭出来了,忍不住的再劝:“侯爷……真的别往前走了,您原逛园子散步,都等明儿个白天吧,现在咱先回吧。”
祁正钰一开始也没多想,还当是因为他病了,所以祁文景和杨氏他们为了做样子,这才勒令府上的人不要过分喧嚣吵闹。
此时闻言,他就是病得再迟钝,也意识到不对劲。
“装神弄鬼的,怎么回事?”他冷着脸,不悦呵斥。
那小厮实在绷不住,干脆就实话实说了:“不是装神弄鬼,是……是最近府里闹鬼。侯爷您病了这几日没出门可能不知道……”
说着,他甚至恐惧的干吞了口唾沫,惶惶道:“府里人最近都是天一擦黑就不来前院走动了。”
鬼怪之说,老头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晦气!
“胡说八道!”他再次怒斥,刚想开骂,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旁边唇线紧绷,一语不发,一脸讳莫如深表情的管玉生……
登时意识到,这事儿可能并非只是这个小厮的信口开河。
他目光直直的看过来。
管玉生看似是被他盯的没办法,这才迟疑着开口:“小的的确也听说了……”
然后详详细细,有鼻子有眼的将那些传言都说了。
想着祁欢的嘱咐,最后她还特意补充:“大家都揣测是那个被打死的丫头阴魂不散,缠上了大小姐,可是好几天了,几乎每个晚上都有人瞧见那脏东西,却都是在前院,大小姐那边倒是一切太平,没传出什么闹鬼的传闻。这事儿小的是未亲见的,可是众说纷纭……”
旁边的小厮已经吓得两腿打颤,平明扯他袖子:“生哥,这大黑天的,你快别说了,别把她招来……”
管玉生似乎并不怕这邪祟,见老头子若有所思还在盯着自己看,就又说道:“好些人都在揣测的,说她该是始终没寻到去后宅的路……”
此言一出,老头子的脸色,一瞬间就阴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无稽之谈!”他怒斥一声。
管玉生还火上浇油:“小的一开始也是不信的,可那些人传的有鼻子有眼,而且还不止一个人看见。”
白衣女鬼,在前院徘徊,还没有脸……
这就是所谓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祁正钰第一时间就想到多年以前从水里捞上来的自己亲妹子的尸首……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再看着空无一人又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回廊……
已经不止是心底里发凉,而是一种诡异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仿佛瞬间就将他包裹淹没了。
他再次打了个寒颤。
管玉生了解他的脾气,甚至于前一刻还在等着他严厉叱骂,再让自己去底下的管事都骂一遍,禁止他们以讹传讹的散步怪力乱神的谣言……
可是,老头子却一声不吭,扭头就大步往回走。
那小厮如蒙大赦,直接小跑着赶紧跟上。
管玉生却因为祁正钰的反常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提步跟了上去。
同时——
心里就更是如同坠入七里迷雾,怎么都觉得匪夷所思。
老爷子明明恨死大小姐了,现在得知大小姐被鬼魅缠上……
他这黑着脸,慌里慌张的是几个意思?
祁正钰回到福林苑,就一头扎进了屋子里,再没露面。
因为有云芷那个茬口在那,每个人都顺理成章的把事情往祁欢头上联想,可是对于刚被人勾起了往事,做贼心虚的祁正钰不一样。
如果真是祁欢招来的,那云芷又不是不认路,直接去栖霞园里闹,甚至去春雨斋啊,为什么要在前院徘徊?
还有之前那天夜里,他在门口和后窗上连着看到的两次人影……
事后他虽然劝慰自己是眼花了,看错了,可是这会儿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他当时就是看见了!
这几天,因为成天晚上都做噩梦,祁正钰这屋子里已经养成了彻夜不熄灯的习惯,今夜依旧如是。
他躺在床上,心里始终不得宁静,辗转反侧一直到下半夜,这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然则——
也就刚打了个盹儿的间隙,就觉得整个空间一黑。
朦胧中,更是有湿漉漉的仿佛发丝一样的触感滴落在他脸上。
他手脚并用,怒喝一声猛地坐起来。
满头大汗的同时……
却又发现屋子里居然真是黑漆漆的。
灯,不知何时已经熄了。
“侯爷!侯爷您还好吗?”小厮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应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想去点灯也迟迟没能点上。
还是睡在厢房被惊醒了的管玉生听见叫喊声,披衣跑了过来,一把没推开房门,直接一脚踹开。
等他进来帮着重新掌灯,小厮还捂着在凳子上撞伤的腿倒在地上没爬起来。
祁正钰却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正一脸死灰色,惶惶然又木然的站着。
在管玉生破门而入之前,门窗都是关死了的,桌上的灯明明有足够的灯油,还罩着灯罩,是怎么灭掉的?
他脑中思绪混乱,沉着脸,声音嘶哑,阴恻恻的问坐在地上的小厮:“不是不让你熄灯吗?”
小厮则是一脸委屈与茫然:“没啊,不是小的熄的。”
管玉生闻言,也看向了桌上的灯。
这灯是他刚进来点灯时拿下的灯罩,并且灯芯也没湮灭在灯油里,好好的立着,按理说如果不是被小厮吹灭的,它不该会自行灭掉的。
主仆三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管玉生看到祁正钰一头一脸的大汗,这才转身赶紧关上了房门,又上前来扶他:“侯爷你快床上去,别着凉。”
想也知道,这是又做噩梦了。
祁正钰这会儿浑浑噩噩,出了一身的冷汗,的确也像是虚脱了一般,任由他扶着又躺回了床上。
然后管玉生刚将床帐放下整理好,他又一屁股坐起来,指着床帐顶上颤声道:“那上头……有东西!”
说着,又一骨碌爬下了床。
管玉生和那小厮观察了一下,发现上面确实兜住了什么东西,于是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干脆直接拆了床帐。
“怎么是个步摇?”俩人拿着翻出来的东西,再次面面相觑。
祁正钰却是瞳孔剧烈收缩,眼皮直跳,等管玉生将那步摇递过来时,他更是当场失态,连连后退,刚好撞到身后的桌子,一下子失力坐在了凳子上,整颗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的攥住,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步摇她认得,祁众钰及笄时他送的贺礼!
然则这还没有完,在给他整理床铺的小厮又开始嚷嚷:“生哥,这不对啊,你看侯爷这枕头,两边怎么全湿了?”
管玉生凑上去看,又回头看祁正钰。
老头子因为做噩梦,满头满脸的冷汗这不奇怪,可是要湿也该只湿了他脑袋底下一小块,可是他那枕头却只有他枕过那块儿还算干爽,反而是脑袋两侧像是被滴滴答答的水滴濡湿了好多水渍。
后半夜,祁正钰没再睡。
而次日一早,祁欢睡饱了神清气爽的起床准备出门时星罗却先带回来个消息:“前院传来的消息,老侯爷又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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