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凉亭之事稍晚一些,洛老夫人也知道了。她拉着洛婉兮的手连连叹气,眼底满是掩不住的失望,痛惜:“许清扬到底给婉如灌了什么*药,到了这份上还觉他是好的,竟是说出那样的话来。”婉兮怎么可能去设计许清扬,便是有心也无力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洛婉兮抿唇不语,她觉得洛婉如的事情她还是少插手为妙。
洛老夫人见她垂首不语,知道这孩子受委屈了,叹了一声道:“我看她伤养的也差不多了,可以动身去家庙了,希望在佛门清静地,这孩子能把弯拐过来!”否则继续如此冥顽不灵,这孩子就废了。
话音刚落,莲鹤进来禀报:“大夫人来了。”
洛老夫人脸沉了沉,女不教母之过,要不是何氏一味溺爱,洛婉如怎么会养成这幅性子。
一进门,何氏就对上洛老夫人不虞的脸,何氏并不意外,荷风凉亭的事她也知道了。她过来就是代女儿道歉的,希望能让洛老夫人消消火。
何氏的歉,洛婉兮可不敢收下:“大伯母折煞我了,二姐只是被人蒙蔽,一时转不过弯来,过些日子她就会想明白了。再说当时我语气也有些冲,刺激了二姐。还望大伯母不要见怪!”
听得何氏面上发烧,忙道:“怎么会呢,是如儿无礼了。”诚然,洛婉兮说的那些话把洛婉如刺激的不行,但是说句真心话,有一定道理。何氏也希望洛婉如能就此放下许清扬,安生过日子。
她一开始就不赞成两人,落水那次帮着洛婉如那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被女儿额头上的伤刺激了下。且当时那情况,也由不得她不一条道走到底。以至于铸下大错,惹恼了洛老夫人。
如今何氏早已经想明白,那许清扬真不是什么良人,就冲他在有婚约的情况下招惹洛婉如这一点,便可看出此人毫无责任心。既然招惹了,却不敢向家里摊牌,堂堂正正退婚,可见无担当。
眼下许清扬闹出了养外室的丑闻,何氏可不像女儿觉得他一定是被人设计了。退一步说他是中了套,那也得他心甘情愿往里面跳啊,还能硬逼着他与那歌女苟且不成。
洛老夫人见何氏言辞恳切,面上追悔真情实意,容色稍霁:“如丫头那好生劝一劝,她要是想不明白,这辈子都叫那许家小子毁了。”
听明白洛老夫人话里隐意的何氏心头一颤:“母亲放心,媳妇明白!”
洛老夫人疲惫的挥了挥手:“那你下去吧!”
何氏福了福身,告退。
待她走了,对着洛婉兮,洛老夫人放柔了声音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儿还要去珈蓝寺。”
“祖母也好生歇着,我先走了。”洛婉兮站起来道。
秋妈妈见洛婉兮都走好一会儿了,洛老夫人还望着帘子出神,不由唤了一声:“老夫人?”
等到第三声,洛老夫人才恍然回神,垂目敛了敛神色。
“老夫人,您怎么了?”秋妈妈放轻了声音问,方才洛老夫人的神情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
洛老夫人阖上眼,往后一靠,靠在了软枕上:“没什么,你下去吧!”
秋妈妈忧心忡忡的看着她,见她双目紧闭,只得道:“老奴就在外面,您有事喊一声。”
洛老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秋妈妈屈膝一福,倒退几步,方要转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事发时你在京城,你可发现……”
回过身等着洛老夫人问话的秋妈妈就见洛老夫人毫无预兆的止了话音,就连睁开的双眼又合上了,她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秋妈妈直觉和四姑娘有关,她去京城,不就是为了四姑娘之事,也只有四姑娘的事能让老夫人如此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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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天,暑气犹在,为了避开一天之中最热的时辰,洛婉兮一行在晨光中动身前往珈蓝寺。除了洛老夫人洛婉兮祖孙俩,还有白洛氏和白奚妍并洛邺。
在大殿上香还了愿,洛婉兮还亲手将厚厚的香油钱放入功德箱中,这是洛老夫人特意交代的,她老人家说,一切都是菩萨保佑。
洛婉兮抬头望着莲台之上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突然笑了下,又飞快敛去。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婉兮要不要求个签?”白洛氏问。
洛婉兮含笑摇头:“我就不求了。”
这点洛婉兮随了洛老夫人,信佛却不好求签。白洛氏也不强求,推了推白奚妍示意她去求。
白奚妍脸红了下,咬着唇纹丝不动,白洛氏拉了拉脸,推她。
洛婉兮忍笑,撇过脸,哪不知道白洛氏这是要白奚妍去求姻缘签。说来白奚妍都有十四了,倒不是没人求娶,而是白洛氏眼光高,于是高不成年低不就,蹉跎至今。
白奚妍无法,酡红着脸抱住了签筒,跪在蒲团上轻摇。
“啪嗒”一声,一只签落地。
白洛氏比白奚妍动作还快,一把捡起来,对洛老夫人:“母亲,我们去解个签文。”解签之处并不在大殿内。珈蓝寺香火鼎盛,前来求签者络绎不绝,每每解签处都大排长龙。
洛老夫人好笑:“你去吧,我有些乏了,先去厢房那歇歇。”
白洛氏便道:“那我们待会过来。”说着便拉着白奚妍走了,好似怕晚了轮不着。
洛老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姑姑啊!”疼女儿是真心,却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不论是白奚妍还是白暮霖的婚事都被她耽搁了。
“表姐那样好的人,佛祖绝不会亏待她的。”洛婉兮一边扶着洛老夫人上软轿,一边柔声道。
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你们都是好孩子!”
洛婉兮柔柔一笑。
过了大半个时辰,前去解签的白洛氏和白奚妍才回来了,白洛氏满面红光,白奚妍含羞带怯,显然是好签。
洛婉兮便有了调笑的心思:“表姐可是求到了上上签,说来让我们也高兴下!”
“高兴下!”坐在罗汉床上吃瓜的洛邺百忙之中还不忘学嘴。
心情大好的白洛氏爱怜的擦了擦他嘴上的汁水:“的确是上上签。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洛婉兮低头琢磨了下,笑:“这是好事将近!”
白洛氏抚掌大笑,双眼放光的看着白奚妍:“大师也是这么说的。”
白奚妍被她看的发窘,头都快低到胸口了。洛老夫人心疼外孙女,遂道:“你们刚从外头回来,先喝口凉茶去去暑气。”
白奚妍如蒙大赦。
看出女儿窘迫的白洛氏也收敛了下,只嘴角忍不住后咧。
洛邺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天真无邪的问:“什么好事——唔。”
洛婉兮将一快香瓜塞进他嘴里:“西瓜性凉,少吃些!”
这一打岔,洛邺也忘了要问的问题,专心致志吃起瓜果来。
白奚妍悄悄松了一口气,觉得脸还有些烫。
一时之间屋里只有洛邺没心没肺吃水果的声音,直到秋妈妈进来,颇有些古怪的开口:“老夫人,南宁侯府江世子前来向您请安!”
端着茶盏的洛老夫人手一顿。
白洛氏目光闪烁,这刚说到好事将近,江枞阳就来了。若是一个月前那会儿,白洛氏不会多想,可眼下江枞阳今非昔比。贵为世袭罔替侯府的世子,还立下了救驾之功,入了皇帝的眼,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一想南宁侯府那堆糟心事,以及锦衣卫的风评,白洛氏到底心疼女儿,忍痛把心里那点念头抛了出去。
“阿姐!”洛邺往后一仰抗议,阿姐把葡萄塞到他鼻子里。
洛婉兮擦了擦他湿漉漉的鼻子:“不是和你说了,让你当心些,你看你吃的满脸都是。”
小洛邺懵住了!
洛老夫人回神,诧异:“他怎么在寺里?”
秋妈妈道:“世子刚为亡母做完法事,听说您在这,遂特意来请安。”
恍惚间,洛老夫人想起,前头那位侯夫人杨氏似乎就是在七月里走的。洛老夫人不由感慨,要不是杨氏儿子成了器,再过几年,杨氏这个人都要被人遗忘在脑后了:“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孝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尤其是对老人家而言。
洛老夫人压下心里的疑惑,望了望屋内如花似玉的孙女和外孙女,终究没让两人避开。毕竟江洛两家是姻亲,虽然如今两府剑拔弩张,可江枞阳想着过来请安,便是示好,若特意避开倒显得刻意了。
“请他进来吧!”洛老夫人吩咐。
见着江枞阳本人之后,白洛氏忍不住动摇了下,玉树临风,相貌堂堂,端地一表人才。再看他彬彬有礼,话虽不多可也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因为无人教养而放诞不羁,白洛氏这心里就跟一百只猫在挠似的,盯着江枞阳脸色几经变换。
江枞阳说是来请安,还真是只请安,向洛老夫人和白洛氏问了好,便告辞。
今儿来的也就洛邺一个男丁,太小,遂洛老夫人只能让秋妈妈亲自送了出去。等人一走,目光就往坐立不安的白洛氏去,沉甸甸的。
白洛氏低了低头,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洛老夫人压了压火,慈爱的看着洛邺:“邺儿,你不是要去后山看猴子。”来之前他就在唠叨。
洛邺兴奋的站起来:“现在就去!”
洛老夫人和颜悦色道:“让你表姐和姐姐带你去,日头大了,记得往阴凉处去。”
洛邺欢呼一声,滋溜一下滑下来穿鞋。
白奚妍不安的看了看白洛氏。
白洛氏勉强的笑了笑:“照顾好你表弟表妹。”
白奚妍这才应了一声。
出了厢房,白奚妍抓着洛婉兮的手忐忑,怯怯的问:“外祖母,母亲?”
“亲母女俩有什么可担心的。”洛婉兮笑。
方才呢,白洛氏表现确有些古怪,联系之前的情况,洛婉兮也猜到了几分。洛老夫人单独留下白洛氏不外乎要把白洛氏骂醒。
一想也是,白奚妍放了心,又苦笑。洛婉兮看明白的事,她也不糊涂。她母亲自来如此,遇见个满意的都想划拉给他们,却不看看是否合适,为此闹了不少笑话。白奚妍有苦难言,可任她和哥哥怎么说,白洛氏都听不进去。
洛婉兮握了握她的手,笑:“咱们可得走快点,邺儿都快没影了。”
白奚妍抬头一看,洛邺就像好不容易出了笼的小鸟,早飞远了,幸好周围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抛开烦心事,白奚妍笑道:“那我们赶紧!”
珈蓝寺后山有两绝,桃花海和猕猴,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竞相开放,仿若仙境。而这时节,正是果子成熟时,前来吃桃的猕猴便成了另一景。
这会儿日头正烈,不怕晒前来都是些如洛邺般的小孩子,指着树上的猕猴嘻嘻哈哈,有那调皮的还拿着瓜果逗猴子。
这些猴儿受了珈蓝寺佛光普照,似是知道在这佛门清静地,无人会伤害它们,故也不怕人。
成功投喂出两块香瓜的洛邺美的找不着北,兴奋的小脸发光。洛婉兮和白奚妍可没他这好兴致,吩咐了下人仔细看着,躲在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直到跟着洛邺的一小丫鬟急赤白脸的跑过来,洛婉兮眼皮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小丫鬟害怕的声音都变调了:“九少爷不见了。”
洛婉兮霎时白了脸:“在哪不见的?”见小丫鬟杵在那不动,洛婉兮怒道:“还不带路。”
小丫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带路,边走边道:“九少爷追着一小猴儿跑进了西边林子里,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奴婢们找了会儿都没找到”
西边那一片密林连着好几个山头,绵延不绝,洛邺一个小孩进了那……洛婉兮捏了一手心的冷汗,吩咐桃枝:“回去多找些人来,与寺里说一声,请他们派些识路的僧侣帮忙。还有暂时不要惊动祖母。”
桃枝见她再无吩咐,拔腿就跑。
白奚妍看她额头都出了细汗,忙安慰:“邺儿一小孩子能走多远,你别太担心了。”
洛婉兮勉强对她笑了笑。以洛邺体力是走不远,可她怕这孩子摔了,伤了。山路崎岖,荆棘灌木断枝,她都不敢往下想,一想浑身血淋淋的洛邺躺在无人所知角落里的画面就忍不住冒出来。
白奚妍见她一张脸因为担忧和害怕而面无血色,只能拉紧了她的手,无声安慰。
手中的暖意让洛婉兮紧绷的心神稍稍松弛了一些,到了洛邺死忠的地点,她把自己带来的人分成几波,令她们分头寻找,而她自己也带人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可直到日头渐渐偏西,落日余晖笼罩山林,倦鸟开始归巢,还是没有洛邺的行踪。洛婉兮的心也如这山林中的气温一般越来越凉。
洛婉兮抬手擦了一把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姑娘,天暗了。”柳枝硬着头皮开口,再留在林子里,不安全。
洛婉兮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颤声道:“再找!”
而弄得人仰马翻的罪魁祸首此刻正趴在江枞阳肩膀上睡得黑甜。
望着他家少爷肩头那摊可疑的水渍,长庚不厚道的笑了,洛家这位小少爷可真是逗。小小一个人抱着颗桃子要哭不哭的坐在地上,一见他家少爷就嚎啕大哭,糊了少爷一身鼻涕眼泪,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长庚越看这流口水的小团子越爱,缘分天注定,那么多人找,偏偏就叫他们找到了。洛四姑娘只这么个相依为命的弟弟,还不得感动的无以复加。长庚忍不住咧了咧嘴,一抬头就见远处人影晃动:“可能是洛家的人。”说着就先蹿了出去。
待看清来人,长庚只觉得喜从天降:“四姑娘好,小少爷在我们家少爷那!”
洛婉兮一愣,喜不自禁甚至都来不及多问,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
看的长庚心惊胆战,唯恐她一个不小心摔了,还不敢大声提醒。
见着趴在江枞阳怀里一动不动的洛邺,洛婉兮瞳孔一缩。
“只是睡着了,毫发无伤!”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中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令洛婉兮心头一松。
如释重负的洛婉兮这才留意到江枞阳,莫名之色在脸上稍纵即逝,屈膝一福,郑重道:“多谢江世子救了我弟弟。”
江枞阳略略一颔首,见她上前几步,伸手要接洛邺,却是没有松手。
洛婉兮目露疑惑。
紧随而来的柳枝见江枞阳看着自己,心里一动,上前几步。
江枞阳便将熟睡的洛邺递给她。
被拒绝的洛婉兮:“……”
微妙的情绪只停留了一瞬,洛婉兮转身在洛邺身上打量了一遍,确认他除了双眼因为哭泣而通红之外,丁点伤没有。
换了怀抱的洛邺还不高兴的撅了噘嘴,在柳枝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不动了。看的洛婉兮恨不能摇醒他胖揍一顿才好!运了运气,洛婉兮决定放过他,回头算账。
洛婉兮转过身来,望着几步外的江枞阳,心绪纷杂,斟酌了一番后开口:“先后承了世子两次恩情,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虽然我人微言轻,但他日有所求,必竭尽全力。”
一次便是现在,他帮忙找回洛邺。
还有一次恩情则是落在她自己身上。许清扬之事,是江枞阳的手笔。长庚不经意中透给了柳老爹,洛婉兮自然知道了,可等她知道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洛婉兮感激江枞阳,可她受之有愧受之不安。这个忙背后动用的人力物力所费不小,人情债难还!
江枞阳垂目看着她,鸦羽般黑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低声道:“十年恩情,没齿难忘,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洛姑娘不必往心里去。”
洛婉兮怔了下,道:“那是因为当年世子救过我,与救命之恩相比,我们做的并不算什么。”不过是送些银子和书,还是对方未必缺的。
江枞阳嘴角浮起一丝淡笑,冷峻的面庞顿显柔和,提醒:“三月在往生殿,姑娘也救过我一次。所以说来还是我欠了姑娘十年恩情。”
江枞阳拱手对着洛婉兮一揖,吓得洛婉兮连忙后退避开。
江枞阳继续道:“银子有价,书籍无价,书上还有令尊心得批注,令我获益匪浅。我与令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份大恩,铭记于心。”
长庚惊得张大了嘴,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江枞阳,想不到少爷竟然是这样的少爷,这理由也是绝了,甘拜下风。
就是洛婉兮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懵了。
江枞阳眼底笑意更浓:“日后姑娘若遇上难事不便解决,可派人给飞鹤山庄传个信,江某定当竭尽全力。”
洛婉兮觉得气氛说不出的古怪,江枞阳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洛婉兮只觉此地不宜久留,遂扬起一抹客套中带着疏离的微笑:“我能有何难事,不过还是谢过江世子一番好意。天色渐晚,我们该走了,否则家中长辈该担心了。”自己是绝不会再和飞鹤山庄联系了,如今欠下的恩情已经足够她寝食难安。
江枞阳眼中笑意退散,眸光慢慢变暗,缓缓开口:“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洛婉兮心神一紧,垂了垂眼帘:“谢过江世子关心,家中长辈已经安排妥当。”
江枞阳双唇抿成一条薄线,恢复了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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