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富贵苦着脸,刚想开口解释,站在胖子后面的一个家丁模样的直接冲了上来,薅住他的领口:“狗东西,还想跟魏管事讨价还价不成?”
雷虎站在后门处没有动,只是通过木板的缝隙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有些事情并不是光有一腔血勇就可以解决的,通过两人的对话,雷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魏国公府掌握着南京城中的各行各业, 雷家兑铺每个月收进来的铜钱,都要强行换给魏国公府一定数量。
余下来的,才能自己熔化了铸成新钱。
交给魏国公府的份额越多,自己能够留存的就越少。
魏国公府可不会留多少利润给下面这些兑铺,以后每个月还要加多两成交给他们,雷家的利润肯定会变少。
而且生意清淡的时候,搞不好还要自己掏钱出来补贴。
雷富贵只是一个小商户,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在魏国公府的阴影下讨生活,后院还有自己的娘子孩子,现在看对方如此霸道,也只能忍声吞气:“就按魏管事所说,以后我铺子每月多交两成便是。”
“算你识相!又不白拿你的,莫要摆出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
一伙人扬长而去。
雷虎却没有现身,他两世做人,当然清楚,男人都是好面子的。
如果他现在走出去,不是摆明了告诉雷富贵,自己什么都看到了吗。
换成他自己,也不愿意在自己儿子面前丢人。
对方要求雷家多兑两成铜钱给他们, 在他看来,正好家里的铸钱之事也要停了,兑给他们也无妨, 但对方的态度,他很不喜欢。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都是沉默无言。
雷富贵和王氏肯定也通过气了,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雷虎当然不好直接说自己已经看到了一切,毕竟要给亲爹留点面子,只好搞迂回:“爹,娘,你们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雷富贵嘴角扯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王氏倒是相信自己的儿子更多一点,开口道:“魏国公府上管事的今天来通知说,以后每个月要多兑两成铜钱给他们,咱们家以后怕真的只能勉强糊口了。”
至于雷富贵被暴力威胁之事,王氏肯定不会在自己儿子面前提。12岁的孩子,连身板都没长起来,能顶什么用?
再说了,面对魏国公府这个南京的坐地虎, 就算老马家那三个壮得跟牛一样的男人,怕也不过是三只蚂蚁, 轻轻一按就死了。
雷虎只能好声安慰道:“兑给他们就兑给他们吧。反正咱们家也不准备做这个了,又劳累又伤身的,你们二人以后晚上好好休息就是。”
雷虎很想来一句“晚上多加班,争取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啥的”,但一来他自己冷漠惯了,二来怕雷富贵加王氏的二人混合双打,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雷富贵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叹息一声:“按说老马那边做轴承,只要做成了,咱们多少也有三成股子,足以抵消这铺子里的损失。
可他魏国公府在这南京城一手遮天,我们两家又是这种小老百姓,我是害怕到时候就算是轴承做起来了,他们看着眼红,又要来硬抢,到时候给还是不给?”
这话说得雷虎一楞,之前大家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全都沉醉于可以预见的巨大市场前景。
这也是今天魏家管事上门,给他们好好提了个醒。
雷虎忍不住问道:“咱们家交的铜钱份额一直在涨,还是今天突然上门来的?”
雷富贵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咱们家这店铺也开了十多年了,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过来给咱们定了规矩,所以今天上门突然要涨份额,我才想不通。”
“春江水暖鸭先知啊。”
雷虎感叹了一声。
“这些人身居高位,当然更清楚这世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是眼看着要天下大乱,开始最后的疯狂了。
雷富贵惊讶的看了一眼神神叨叨的雷虎,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老虎这番话说得在理。具体情况如何,明天我到几个老兄弟那里走一趟问问也就知道了。”
一家人捊清楚了这里面的含义,心情却是更沉重了。
平头百姓所求不过是三餐饱饭而已,俗话说得好,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王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耸立了两百多年,老大帝国肌体中的腐朽已经肉眼可见,谁也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如何。
味同?腊的吃完这顿饭,大家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显然,这将是一个无人入眠的夜晚。
雷富贵在床上辗转反侧,雷虎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第二天一早,雷虎就叫做了准备出门打探消息的雷富贵:“爹,这是清单,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都能不能买到?”
看到第一项,雷富贵眼睛就眯了起来:“铁矿?你要铁直接找你马叔就行了,为什么要矿石?还非要黄色的?”
雷虎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想要的是硫铁矿,直接将他推出了门:“不是说了要造点好玩意吗?我先做准备。”
“老虎特别要求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想着你对这东西熟悉,只能麻烦你了。”
雷富贵面对老马的疑惑,也是满脸无奈。
老马挠了挠脑袋:“这玩艺在太平府(马鞍山)那边多的是,咱們南京随便就能买到,就是出的铁质量没有佛山那边的好。毕竟佛山用的是木炭,咱们用的是煤。”
两人讨论完雷虎给的清单,发现都是些常见的东西,最多就是硝石要得有点多,怕是要多跑几家药店。
接下来就是大人之间的正事了。
“怎么样?图纸你看明白没有?位置打听到了吗?”
这才是雷富贵真正关心的问题。
铸钱生意眼看着要被魏国公府垄断,如果没有轴承生意来补贴,雷富贵心里实在没底。
“我昨天下午就出了城,江东门外那一片就是以前的宝船厂,荒废的地不少,而且有条长江的分岔,水流大而且急,完全能推动冷墩机和精磨机。已经和当地的保长打好招呼了,今天下午过去办契,先买了三亩地,盖好棚子,咱们全家就先搬过去。”
雷富贵一辈子与人打交道,当然看得出老马还有话没说完。
“怎么,可是钱不凑手?”
老马憋了一会,吭哧吭哧的说道:“我这点积蓄,也就刚好够买地盖工棚。老虎画的东西太费铁了,即使东西咱们自己做,材料还是要先买回来。”
雷富贵知道这个轴承工坊将是自己家未来的增长点,这时候也不能小气了,大手一挥:“无妨,我先拿一百两银子给你,你先把事做起来。就当我借给工坊的,赚钱了再还我就是。”
老马也知道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只能应下。
雷富贵刚慷慨了一番,转眼又萎靡了下来:“老马,你说要是咱们的工坊办起来了,会不会有人来抢?”
老马马上激动了:“谁敢来抢?我老马跟他拼了命去。”
这可是他老马家全部的希望,谁来抢,不是要他全家的命吗?
“如果是魏国公府呢?”
雷富贵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老马的头上,让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不能吧?他魏国公府把持着南京城的各行各业,一年赚的银子海了去了,还会看上咱们这个小作坊?”
雷富贵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你老马没看到轴承这玩意有多大作用?”
老马在雷富贵面前是万万不敢说假话的:“就这南京城,一年怕不是都要卖几万套出去,就算一套只赚一百文,那一年下来,也是几千两银子的利润了。”
雷富贵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
要是雷虎听到这两人对市场前景的认识,怕不是要笑出声来。
就轴承这玩意,他们真有本事把市场做好了,十年之内,收入达到大明政府在崇祯五年的财政收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所以我才担心啊,以他们那什么都要插上一手的德性,怕是用不了一两年,就会盯上我们啊。”
雷富贵说完这番话,两人都沉默了。
一种无力的窒息感弥漫全身。
对这个时代南京的平头老百姓来说,魏国公府就是一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不管了,先做起来再说。只要能拖上个一两年,咱们两家赚得几千两银子,到时候将作坊扔给他们,这些钱也够咱们去乡下买上几百亩好田,安心做个富家翁了。
何况他魏国公府只是在南京一手遮天,大不了咱们去松江,去佛山做嘛。”
老马这话前半段就是这个时代商人的真实想法,赚到一笔钱,买地才是最稳妥的,后面半段完全就是气话了。
不说这时候人的故土难离,谁又能保证松江,佛山又没有李国公,张国公?总不能盖个作坊干上一年又换个地方吧?
这个年代敢这样干,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来得痛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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