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在这个时代,这种高效率的治炼钢材的技术,只会给他们这种小商人带来灭顶之祸。
想到此处,他也是一脸紧张:“那不是要了命了?咱们的轴承卖出去,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们的钢材有问题。”
雷虎挠了挠下巴:“所以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让外面那些工匠,将那些机器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下老马更不懂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什么意思?”
雷虎笑了笑:“说不定他们看得清楚一些,就会更加动心呢?这样就不止我们一家做轴承卖了。”
老马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专门伸过手来摸了一下雷虎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呢。他们学了去,市面上不是要多好多卖轴承的了?”
雷虎将轴承外圈在手中抛了抛:“就是要他们学了去啊。”
看到老马瞪到铜钱大小的眼睛,雷虎知道不能再逗他了:“反正达官贵人现在基本上是从匠户营做,咱们开始也只是卖给商人和小地主,这些人不见得能认出来。
但如果再加上一堆人跟着做,到时候市场上鱼龙混杂,是不是更加分不清楚了?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尽量拖时间,慢慢积攒实力,到时候听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老马显然不懂这里面的操作,问道:“那咱们还费这个劲炼更好的钢干什么?直接拿现在的苏钢做不行吗?”
雷虎摇了摇头:“咱们从开始,就要学会精益求精,咱们不光要将钢材重炼,还要在零件成型之后再进行淬火,回火,让咱们的轴承质量和别人的彻底拉开差距。”
老马简直要晕了:“那这样干,咱们还能有钱赚吗?到时候别人的成本比咱们的低得多,只要比咱们的卖得便宜,咱们的轴承不是要全部压在手里?”
雷虎笑了笑,从袖子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老马:“在内圈边缘上压上这个标记,以后这就作为咱们作坊的记号。”
老马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匹立起来的马。
不用说,雷虎这种毫无艺术细胞的人,是肯定画不出来的,但他可以抄后世法拉利的那匹跃马。
“我们做工坊,就要朝着百年工坊去做。一是要全力提高自己的工艺水平,二是要有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号,让人一看到这个记号,就能毫不犹豫的掏钱。
只有到了这个程度,才证明咱们真正站住了脚。”
明朝时期商标,老字号的概念并不稀奇,老马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懂了,只要咱们做的轴承比别人的拉得更多,更经久耐用,即使是价格高一些,大家还是用选用咱们的产品。
毕竟没人想着自己的车子三天两头的坏在路上。”
雷虎看他一点就通,欣慰的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花了半天时间,解决了培养同行替自己打掩护和品牌的问题,老马也忍不住了:“你前面给我讲的淬火回火又是什么意思?淬火只要是个铁匠都会啊,没什么稀奇。”
雷虎摇了摇头:“先将铁锤叫过来,我先告诉他炼钢怎么弄。他年纪轻,干点重活。至于淬火回火,到时候就马叔你亲自负责,但要第一批产品成型之后再说。哦,这段时间记得多收集一点马尿放在三号工坊。”
正如华夏的每一个家长一样,但凡有口饭吃,也要想办法送孩子读点书。
老马安定下来后,也送当时已经七八岁的铁锤去社学混了几年,虽然算不上才子,也是认得几百个字的。
雷虎拿着根炭笔,在几张?纸上写写画画,花了一个下午,终于让铁锤大概明白了这种炼钢法的大致思路。
“你是说,不管是铁,还是钢,它们之所以有软有硬,其实就是里面含的木炭多少不同?”
雷虎哭笑不得:“不是含木炭多少,是含碳量的不同。”
铁锤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雷虎也没办法,对没有数学化学基础的人来说,想要在一个下午的时间理解这些概念确实难度太大了。
“我们往铁水里面加炭粉,搅拌的时候用枊木棒,就是为了增加含炭量;但搅拌这个动作,就是让铁水里面的炭和空气中的氧气反应,减少含炭量。
整个流程,就是为了调整铁水中的含碳含,让它符合我们的要求。具体搅拌多久,产出的钢材最符合我们的要求,这就要靠你平时摸索了。
只要你积累了足够成熟的经验,到时候老马家一定能做出全天下最好的轴承出来。”
一阵鸡血打得铁锤激动不已,连连点头:“老虎,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做到的。”
铁锤这人就是这桩好,认真谨慎,热爱打铁事业。不像老马家那个小的,一天到晚跟个皮猴子似的。人说老大憨,老二滑是真没错。
他现在就拿着一个糖人,在中间那间工坊中,围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转悠。
小姑娘一家就是老马今天在城外招的两家流民之一。
老马家满打满算也就四口人,能干活的也就老马和铁锤,老二铁球只能算半个,马婶只能帮着做饭洗衣,工坊里的事是帮不了手的。
老马听从雷虎的建议,招了两户流民,都是拖家带口的。
铁锤要负责炼钢工序,老马要负责淬火回火,冷墩和精磨工序都要人手,到时候就准备用这两户招来的流民。
老马也不是什么客气人,给人家男人只开了六百文一个月,女人孩子只管饭吃,也要帮着打打下手,有空余时间还要帮着在工坊外面打理下菜地什么的。
就这点待遇,还是996工作制。
雷虎听得只撇嘴,但这两家流民却是欢天喜地。
毕竟一家人找到了容身之所,不用颠沛流离,忍饥挨饿,对他们来说,就比南京城外那一堆堆的流民幸运了。
“河南来的啊,咱们那边的地全是福王府的,这些年又旱得狠,地里收不到东西。王府管事又不肯免租,非要拿了俺家小丫头去抵租子。
俺们寻思着粮食没了,迟早也是个死,干脆全家逃了出来,跑到南方至少冬天还能摸点鱼虾螺丝填填肚子。”
站在雷虎面前的男人,身高一米六多点,明明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却苍老得跟后世四十岁的人有得一比,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一片片了,这也幸亏是初春了,不然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
“家里人?家里人早没啦,爹娘去年就饿死了,来的路上小儿子也没挺过去。”
男人一脸麻木,语气毫无波动,似乎早就接受了命运对他们的催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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