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礼应该已想起秦亮平日说过的诉求,给他的官职是兵曹从事。秦亮在大将军府库房中查简牍,找到了短短一句话:刺史、司隶校尉置佐官,主兵事。
兵事这个概念很宽泛,训练、召集或遣散、作战部署等等都可以叫兵事。秦亮按照自己的理解,可能类似于参谋长。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官,便暗里寻思,大概按照参谋长的职权来做事即可。
刺史的佐官可以由刺史自行征辟,所以孙礼能直接任命秦亮为兵曹从事,只需要曹爽放人就行。
刺史的佐官、相比大将军的佐官,级别应该是稍有下降。但这是秦亮自己要的结果,所以他能欣然接受,觉得自己到了地方主兵事,可以做的事肯定更多。
秦亮临时受征辟为扬州刺史部兵曹从事,行程准备十分仓促。
仓促之下,既没有送别宴,也没有几个人来依依惜别,不过这些他都不在乎。洛阳结识的人,吕巽、何骏、钟会等人,基本没有片言只语。而那个秦亮起初觉得很好相处、很热情的大将军府武将孙谦,也没有啥表示,时间越长关系越淡。
另外疑似细作的朝云,声称仰慕秦亮的文才,不仅不给碰、最近干脆连人也很久没出现了。她估计是觉得,在秦亮身上投入太大并不值得。
反而是待事史陈安找了间酒肆,请秦亮去喝了顿酒,说些离别的话语。
酒过三巡,秦亮便忍不住说了一句话:“仆来洛阳时,起初以为陈兄不好相处,同行半月有余,交情也很清淡。不料几个月后,反倒与君相善。”
陈安回应:“庄子言,君子之交淡如水。”
原来陈安也不能免俗,开口就是三玄的内容。谈老庄周三玄最近在洛阳确实比较流行,算是时髦话题。
临行前秦亮又去过大将军府等处,办理一些公文,领一些东西,甚至到洛阳东北角的武库、领到了一副两当铠甲。刺史这样主政官员的佐官也能领到盔甲,可见淮南真是战区……
孙礼赴任的路上,并非一行数人那么简单,实际上是很大一群人,多达数千、浩浩荡荡仿佛大军出征。
大魏的边境上,有好几种兵马。有地方主官私兵和募兵组成的州郡兵;还有兵屯的兵员,平时种地,需要打仗和训练时才集结。这些兵员着甲率低、训练不足、待遇差,总之战斗力不太行。
装备最好、最能打的还是隶属大魏国中|央的中外军,跟着孙礼南下的数千人马中,主要就是各营调遣给他的中外军。否则孙礼到了淮南就是光杆,干不了什么事。
除了官军,孙礼也带着一些由门客、庄客组成的私兵。
于是加起来人马甚众,人一多,走得也非常慢。大约一千多里路,按照每天的行进路程计算,秦亮估计今年过年之前、大伙儿是别想到寿春了。
秦亮便去见孙礼,提出要脱离大队,先去淮南周围熟悉一下情况,到时候好给孙礼出谋划策。孙礼派出百人将张虓,以便随行护卫,另有骑兵五人。
一行九人骑马轻装简行,速度立马变快,千里之路不在话下。秦亮寻思,等自己从徐州、豫州、扬州的各地转一圈,再到寿春时,说不定孙礼的人马还没到。
一路下来,这天秦亮在淮水北岸的安丰郡河口亭落脚,在此地遇到了一个人。此人目前应该没什么名气,但在秦亮眼里非常有名,邓艾。
或因时近年关,河口亭的傍晚没什么人,几乎只能见到几个亭卒。秦亮等人在院子里直接升起火烤肉,这时便有两个人进来了,走在前面的中年人带着剑、挂着装印绶的布袋,一看就是官。
秦亮见状站起身,先揖拜自荐。对方还礼时,说出了让秦亮顿时来兴趣的话:“仆……仆仆仆太傅府(司马懿)、文学掾邓艾。字士载,豫州人士。”
没想到这位名垂青史的人物,说话有点口吃,没听习惯、听他说话挺难受。
“这里正好有些酒肉,君何不坐下来饮几口,稍解旅途之乏?”秦亮不动声色地邀请道。
邓艾反应平平,一脸不情愿,但似乎又不便拒绝好意,拜道:“多、多谢仲明赠酒,肉便不用,仆等带了干粮。”
秦亮拿起了一只碗,把壶里的酒倒了一些出来递过去。刚才他与同行的人是直接在同一个壶里喝酒,但对待客人,专门讲究了一点。
邓艾接过碗,又道了声谢,在火堆边的胡床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道:“仆、仆听说过仲明,弱冠便已名闻洛阳,在大将军府为掾。仆不如仲明。”
他虽说着客气话,表情看起来却明显兴趣寥寥,说话也有点费劲。
秦亮看在眼里,却不知是因为自己做过曹爽掾属的缘故,还是邓艾对同为掾属的小官没啥兴趣。秦亮虽不嫌弃邓艾口吃,但说不定别人还嫌秦亮官小呢?
之前在洛阳时,秦亮就知道有邓艾这个人、只是没见过,而且专门问过大将军府的同僚。正好有人认识邓艾,却评价不高,说邓艾出身寒门,却看不起同样出身差的人,只愿意和士族来往。秦亮不了解邓艾、更不知同僚的评价是否中肯,也许邓艾比较功利、在有意识地拒绝无用社交,也许邓艾只是纯粹嫌贫爱富罢了。
这时秦亮收起了回想,说道:“哪里哪里。君为何在安丰郡?”
邓艾道:“看看山川形势,方便屯田水利之策。仲明为何在此?”
秦亮拿出了一卷布帛递过去,“仆已不在大将军府任职,正追随扬州刺史孙公赴任。先行南下,也是来看地形的。”
邓艾打开布帛,看着上面的画。他抬头看了一眼秦亮,然后把画凑近火堆的光线。秦亮见他对地图有兴趣,便又拿出了一卷布帛,还不忘解释道,“这张有等高线,看起来没那么直观清楚,但描述得更准确具体。”
其实第一张图还有比例尺,用的是估算的数据。不过邓艾应该没看出来。
秦亮拿起小刀,割了一块羊肉递过去,邓艾直接拿手接了。刚才他还说不用吃肉,现在却没顾得上拒绝。
邓艾细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觉得很新鲜,还时不时询问秦亮两句。看罢收起布帛,邓艾的神态与刚才相比、已是大相径庭,主动指着秦亮的包裹问,“里面是简牍?”
秦亮转身拿起包裹,从里面拿出几卷竹简,“对,这是另外的东西,不是地图。”
邓艾翻开来看,手里先拿到的那卷、是一张画着长矛的图,上面标注了尺寸。铁矛头、木杆分别都有尺寸。邓艾问道:“仲明画这个有何用?”
秦亮解释道:“刚才忘了说,仆在孙公麾下的官职是兵曹从事,这是仆的分内之事。兵器长短对战术层面的影响挺大,不能不着重关注。”
邓艾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又拿起另一卷竹简,上面却全是文字。秦亮瞅了一眼,正是他记录的徐、扬各地的地表地貌情况,还有淮水各段的水文气候,都是他到处问来的,大量道听途说的信息、不一定准确。
身在大魏朝,前世的很多地理常识都没啥用,因为气候地形河流的变化很大。不过长江的变化应该是最小的,秦亮只要用长江的位置作为参照,然后对比目前的一些文书案牍、结合实地考察,他就能比较快速地弄明白个大概情况。
秦亮巡视各地、临时记录的都是些常规信息,不是啥机密,只是一些作图方法对古人来说显得新颖而已。于是邓艾要看简牍,他便挺大方。
果然邓艾也投桃报李,慢慢谈起了他的考察收获、以及想法。如何开垦民田、怎么利用水系,甚至组织屯户的编制,邓艾都有细致的谋划。
邓艾有时候说话不太顺畅,说的内容一多、就很费时间,所以俩人不知不觉谈了很久。
等到秦亮回过神来时,发现天空一片漆黑,夜好像很深了,却没注意到是什么时辰。秦亮转头看时,有几个汉子居然裹着裘衣、正在火堆旁边呼呼大睡。两壶酒早已喝完,唯一剩下的只有地上的羊骨头。
邓艾顺着秦亮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些睡着了的人。
这时邓艾欲言又止,终于说出了句话:“仲明离开大将军府是对的,来淮南或许更好。”
秦亮微微笑了一下,心道:你是司马懿的人,这会儿在惋惜我跟了曹爽吗?我进曹爽府确实是没有选择,但其实我看司马懿也很不爽,甚至对所有士族都没多少好感。要是有得选,我谁也不想投靠。
不过秦亮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才能得到了邓艾的认可。这倒多少让人感到高兴。
当然秦亮不需要认可邓艾的才干,他从历史上邓艾的成就、就能明确判断,根本不用再观察。
两人沉默着又坐了一会儿,萍水相逢,是该到道别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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