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秦亮就知道是阴天,云层压得很低、又没什么风,很宁静的天气,却隐约让人感到有点莫名的压抑。
秦亮到了校事府,一切也很平静,看起来很寻常的一天。只不过从人们的眼神里,才能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毕竟大伙儿不能把昨天的冲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若是有人留心,也能发现秦亮身上多了佩剑。
这把剑就是邓艾送的那把,做工和铁质都很一般,就像秦亮对孙礼说的“不值钱”。秦亮也没有特意珍藏,只不过他此前一直做掾属文官,平时几乎不使用兵器、也就未曾特意去购置,正好有人送了一把,便留到了现在。
有时候珍贵的东西,可能转手就当贵重礼品送走了。普通不值钱的,用处不大、丢了又可惜,反而能长久。
没一会儿,大将军府的掾属陈安来了。果不出所料,尹模昨日当天就急不可耐地告了状。据陈安说,曹爽应该有点生气,要召秦亮去当面解释。
不过秦亮并没有慌,毕竟大将军府派过来通报消息的人、是陈安。
秦亮成婚是宴请了宾客的,谁不知道陈安是媒人?曹爽派的这个人选,是个好迹象。于是秦亮甚至都不急着去了,请陈安回禀、下午才能去大将军府,并托陈安安排与大将军府长史先见个面。
陈安说完话,被送出邸阁、到台基上时,他再次提醒了一句秦亮,叫秦亮要有些准备。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稍微有点心暖,这个陈安不怎么主动和自己交往、关系其实处得略淡,但关键时候对自己还算真诚靠谱。秦亮不禁缓缓地揖拜道谢。
陈安见状忙回礼道:“仆是比较懒的人,没为君做什么事,君不用谢。”
秦亮道:“懒的人好,事少,不会自寻麻烦。”
两人顿时相视微微一笑。
秦亮站在高台基上,目送陈安走出校事府的门楼。陈安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并向这边拱手。
观察了一会儿天空,秦亮估摸了个时辰。天色虽然有云层,但太阳所在的位置能看出迹象,只需要细心多看一会儿。
这时秦亮转身回到了前厅,走进侧门里的署房、看到隐慈时,见他正独自跪坐在那里奋笔疾书。隐慈从席上矫健地爬起来,揖拜道:“府君。”
秦亮故作轻松,伸手往下按、做着手势,“卿只管忙自己的。”接着便侧坐在几案旁的筵席上,他的姿势不太端正、但坐得比较轻松舒服,又转头看了几眼案上正在书写的竹简。
“昨夜赶着去拦尹模,没时间多问。”秦亮开口道,“吴心犯了什么事?”
隐慈愣了一下,眼睛里掠过一丝欣喜。隔了一夜,秦亮还记得吴心的名字,显然是很当一回事了。
秦亮见状,便径直给他更多希望,“我们这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高廷尉,事前就要趁早、跟他做点交易。不然我们冲前面,他高廷尉只要隔岸观火、坐收渔利,岂不是白……那啥?”
隐慈沉吟片刻,又张望了一眼通往前厅的门,正色悄悄说道:“吴心受大将军之命,夜入太傅府。不料消息走漏,她刚进内府,便被一群人围住,抓了个正着。”
正如秦亮所料,这校事府和筛子没区别,想安排人做点什么,即便很小心也很难藏住事。
秦亮问道:“去太傅府做什么事?”
隐慈道:“仆不知道,也不便多问,仆只知道吴心接受了大将军的命令。吴心是被尹模举荐上去的,后来就没能再见面了。”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苦笑摇头道,“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汝记得自己找些东西吃’。”
秦亮观察着隐慈的神情,觉得吴心不只是他同乡那么简单。
署房里沉默了一阵,阴云的天气、无风,不说话时,显得环境很宁静。
前年秦亮就听说了,司马懿的人孙资刘放在朝堂上、当众扯什么大司马这个官位不吉利,借题发挥,似乎想警告曹爽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可能就是暗示刺杀的密事?如今看来,吴心被派潜入太傅府,是为了刺杀司马懿?
这个吴心被关押的时间,似乎是真不短了,难怪隐慈说捞人不可能。
秦亮一番推论,此刻已几乎可以确定,高柔就是司马懿的人。这些老油|条,立场往往潜藏得深,平时都是国家、朝廷、大局这样的词挂在嘴上,一般人不容易看出来。
“我知道了。”秦亮拿手一撑,爬了起来。
隐慈也起身,送秦亮到门口。
秦亮却忽然转身,问道:“那句话是谁说的?”
隐慈想了想,道:“府君问的是哪句话?”
秦亮道:“就是那句什么,自己找吃的。”
隐慈一愣,恍然道:“吴心说的。”
“哦。”秦亮点点头,走出署房。
接着他出邸阁,唤来王康和饶大山,三人便乘车出门。这回去廷尉府,没有大队人马壮声势。沿着走过的路,秦亮来到了廷尉府,经过一番交流和通报。他被带进府中,然后去了阁楼,在厅堂见到了高柔和一些佐僚。
见礼罢,高柔道:“仲明怎想起,来老夫这里了?”
秦亮故作轻松地笑道:“上次的烤黑猪肉不错,有点怀念。”
果然高柔也摸着花白胡须,呵呵笑了一声,眉间严肃而深的竖纹、似乎也舒展开了一点,正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高柔抬起手道:“请。”
秦亮却轻轻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高柔略微有点诧异,接着便道,“楼上请。”
于是秦亮跟着高柔上了阁楼,高柔又叫退了两个佐吏,两人走到窗户旁的几案和筵席旁边。高柔正要跪坐下去,秦亮便道:“拿个人给明公换吴心。”
高柔立刻停止了动作,愣了一下,转头道:“谁?”
秦亮道:“尹模,明公可知?”
高柔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十分丰富,也许是皱纹太多,秦亮都分不清是何种神情了,反正一直在变。过了一会儿,高柔才点头,平铺直叙地说道:“知道。”
本来好像有很多话可以商量,却不知为何、两人一下子忽然没话说了,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冷场,他们也不再入座。
高柔踱了几步,走到了窗户前,观望着外面的房屋。
秦亮沉住气,也不吭声,但也无法看出来高柔究竟是犹豫、还是不信任,权衡得失应该是高柔这种人必有的过程。于是秦亮决定试探一下,主动说道:“仆如果送不来尹模,明公也不用放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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