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了“哐哐”木头撞击的声音,数枚土石弹飞向了天空。姜维等人抬头一看,能看见高空的黑影,向这边斜飞而来;却无法判断砲弹落地的地方,仿佛正迎面飞来!
部将劝说姜维往后退,但姜维站着没动。
硕大的砲弹越落越快,伴随着一阵阵呼啸的风声,接着就听到“轰轰轰……”震天动地的巨响。砲弹果然没有打到汉军后方,而是在前面的工事附近落地。石弹径直砸进泥土中,腾起一片尘土,干燥的土弹则四散飞溅、乍看仿佛爆炸一般。
汉军修建的鹿角、藩篱只要一被石弹击中,立刻就遭破坏,木头能被猛力击得、飞向半空打转。临时构筑的土墙太薄,也经不起石弹轰击,一旦被击中也极易倾覆。
姜维的目光越过空中渐渐消散的灰尘,便能看到远处敌军阵营上、如楼矗立的投石机。
那东西不仅被秦亮用来攻城,只要放得下、有时间架设,对付野外工事也能用上。姜维已经看出投石机的特点,只要不调节远近,它每次发射的石弹落地的地方都差不多、很稳定,用来破坏工事确实有用!
在巨大投石机的侧后方,曹军的几座营垒也隐隐在望。高高的箭楼在一两里地外都能看见,上面有人挥舞着旗帜,应该是在传达进退的号令。
投石机消停下来了,多路曹军步兵开始向前出动,刀盾兵、弓弩手,以及推着独轮车的辎重兵一起上来。远远看去,黑压压的像几股人潮洪水似的。
汉军在土墙、鹿角等工事前面还挖了壕沟,在壕沟里安上了各种陷阱,主要是削尖的竹子再涂上金汁(粪水)。但是曹军并不强攻,而是先用土填沟,里面什么陷阱都挡不住土的掩埋。
先前躲开投石机攻击的汉军将士也喊叫着上前,重新涌到残破的工事上。“噼里啪啦”的弦声与无数喊叫声夹杂在了一起,前方的喧哗越来越大。
双方看着只是在持续攻防,但这样的战斗着实罕见,几乎没有人会这样打仗!
寻常的战役,只要一方构筑营垒、固守不出,敌军通常只会不断挑战;或者找到了什么疏漏,才发起强攻一击破营。而像秦亮这样,不断发动进攻的方式几乎没有。
姜维也未找到反击的机会,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攻打工事的敌军后面、有严阵以待的预备兵马。步骑都有准备,那些牵着马站在原地的人群、就是骑兵!
而且姜维没法撤退,只能在阳安门后面构筑多道防线,进行节节抵抗。
否则便会让曹军占据阳安门!那时曹军守住阳安门,回头就能围攻汉城,汉城连得到增援都很难。
好在姜维用这种法子,看似被动,实则很耗时间。贼军的进展非常缓慢。
就在这时,西边阳安门方向有人骑着马过来了。来人举着旗、赶到姜维的羽毛旗帜附近,便翻身下马上前拜道:“禀卫将军,我军在马鸣阁道(走马岭北麓)大败!残部向武兴退走。”
姜维心头“咯噔”一声,脑海里一片空白。旁边的部将们顿时哗然。
武兴乃陈仓道上的重要关隘。但此时最重要的是,陇右武都郡丢失后,建威督等地的人马刚退到武兴、走西汉水而来;一旦武兴有失,汉军之前在陇右部署的军队,恐怕要损失殆尽!
马鸣阁道是崎岖的山谷道路,不利于骑兵冲阵,按理不该这么快被击败。
姜维一问才知,汉军在正面遭遇曹军猛攻、本就不支,曹将马隆忽然从北面的山里、摸到了汉军侧翼,汉军因此大溃!大势不利,汉军将士的士气明显下降了。
正在大伙沮丧之时,当天下午北面又有信使来报。柳隐带兵去了武兴东边的山谷,凭借地形、遏制住了曹军的攻势!
诸将的心情简直是一会在冰窟,一会又在山顶。
一时间姜维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当众说了两遍:“休然(柳隐)还是可靠的!”
不过庆幸的心情转瞬即逝,如今汉军在各处的压力愈来愈大,由不得姜维高兴太久。
当天傍晚,姜维便权衡了一番形势,决定派人去下令,叫乐城的守军趁夜撤军,放弃乐城、退到南郑。
下达军令时,气氛有些沉闷。不过没什么人反对,尤其是征西大将军张翼亦未提出异议。
因为战线已经来到西面,无论是两军角逐、还是曹军主要粮道都不在东面;东面最重要的屯兵据点乐城,在当前已经失去作用。乐城最大的作用,还是在曹军退兵时,作为反击的发起地点之一。
姜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开始收缩兵力再说!
毕竟武兴的情况没有好转多少,据报陈泰军前锋已经抵达武兴西面,柳隐此时实际已经陷入了重兵压境、腹背受敌的局面。
这么打下去,迟早还是要让柳隐沿着西汉水继续南下,在河谷地设防;只要放弃武兴,柳隐就能摆脱东西两线作战。
陇右已经丢了,武兴的作用就是阻挡陈泰军与汉中贼军会合。一旦武兴,贼军在汉中平原的兵力会得到极大增强;所以姜维才认为,收缩兵力已是必要之举。
……苦战十余日,武兴、阳安门附近每天都在厮杀。双方的部署变化不大,但形势对汉军相当不利。柳隐那边已经做好准备弃守武兴了,姜维的营垒也被推进到阳安门不远、回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关楼!
忽然下了一场雨,总算让战火稍微消停了下来。雨下得不太大,断断续续的,却也让空气变得潮濕阴冷,地上是一片泥泞。
按照否极泰来的说法,汉军也总该有个好消息了!比如曹军有退兵的迹象。
这时司马师终于见到了从洛阳赶来的信使,但不是什么好消息,简直就是噩耗!
司马师与蔡弘听完了禀报,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帛书,只觉得布帛沉重似铁。他转头看了一眼阳安门城楼,只见姜维正站在女墙后面、眺望着远处敌军的营垒。
司马师迟疑了一下,仍带着人上城去了。
几个人见到姜维,见礼时,姜维似乎察觉到了司马师的神色,主动问道:“有什么消息?”
司马师叹了口气,沉声道:“王广投靠了秦亮,上书要推举秦亮为大将军。”
周围顿时死寂一般,唯有远处传来的人声嘈杂。姜维愣了片刻,又道:“洛阳朝廷不只有王家罢?”
司马师又道:“郭太后也是支持秦亮的人。前几年她一直在垂帘听政,据校事府的人说,王凌死后不久,她便在东宫另设了一处地方、专门用于召见亲信大臣,以维持洛阳局面。”
姜维皱眉沉吟道:“郭太后?”
司马师小声道:“当年郭太后在洛阳失踪,迹象便有些诡异。王凌在扬州起兵时,失踪近一年的郭太后却忽然出现在寿春。仆在成都便说过,那秦亮狗胆包天,可能与郭太后早有歼情!”
姜维脸色难看道:“我记得汝说过。”
但当时姜维完全没有重视,以为只是宫闱秘闻。
司马师道:“王家和令狐愚掌握着洛阳大部分兵权,在郭太后出面之后,又有许多曹魏大臣愿意听她的意思。于是反抗曹魏权臣的人、在洛阳的实力就不够了,一时恐怕难以起事。”
王凌死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汉中的秦亮军仍然完全没有要撤退的迹象,司马师等人早先已察觉不对。这会总算是明白了原因,洛阳的威胁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大,秦亮才敢冒险、在汉中不死不休地打下去!
如果蒋舒投降之事是晴天霹雳,这个消息就是当头雷劈!
上次姜维还破口大骂,此时他竟未有激烈的反应。不过他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就变得十分憔悴了许多,接着姜维抬头看天,依旧没有说话。
司马师循着姜维的目光,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天上灰蒙蒙的,几乎什么也没有,连云层也看不清楚,灰色早已连成了一片。四面的光线也有些黯淡,如同在清晨时分,又像是黄昏。
姜维没有出口的感慨,司马师也大概能猜到:天亡我也!
其实同样前途晦暗的,又岂只姜维?
姜维一旦失势,司马师在汉国的处境也十分堪忧,还有一个汉室的亲戚夏侯霸恨他,没有了姜维的庇护、他在汉国朝廷还怎么自保?
但与姜维的极度失落相比,司马师的心情不太一样。主要是仇恨与愤怒,已经盖过了他对前景的担忧。
以司马师对战场军事的见识,汉中之战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基本无解了!魏军夺取汉中、武都、阴平三郡后意味着多大的优势,秦亮会因此役捞取到多大的威望,司马师心里非常有数。
一想到秦亮那样的寒门出身、居然能得到那么大的声威,甚至极可能获取曹魏朝廷的大權,司马师便感觉有说不出的酸楚、以及恼羞成怒。简直是老天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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