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偏南,而丁奉面对的方向偏北。但当他久久注视西边、看着撤回来的将士时,仍觉得下午的阳光晃眼。
战斗暂时消停了一会,散乱的将士回到了阵中,有人被搀扶着、一脸痛苦的神色,还有人在小声地砷吟。前线的武将便上前拜见,面露愧意道:“仆未能击破敌阵,请将军治罪!”
旁边立刻有人嘀咕道:“喷火的棍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丁奉终于开口道:“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能发一轮,射程只有十余步!尔等只需当作破甲稍好,但射程更近、上弦更慢的弩则可。”
他想了想,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弩在那么近的距离上攒射,破甲照样不弱!”
诸将纷纷附和道:“将军见多识广,言之有理!”
当然丁奉没有把另一些看法说出来,以免影响士气。
便是那喷火筒在阵前的声势、着实有点吓人,忽然喷摄出火光、烟雾滚滚;声音还很大,照面先声夺人,自然很影响吴军临阵拼杀的士气!
丁奉又观望了一会敌阵,他当然不可能如此容易放弃!当即便用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道:“仍要以甲兵先行,再让精兵冲上去,与他们短兵近战!”
部将们抱拳道:“喏!”
丁奉回顾左右道:“只要冲破敌阵,近身猛砍,必能引起敌军恐慌。而此地的地形狭窄,敌军一旦恐慌溃退,便将引起践踏、大溃!”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我军再尾随掩杀,一路攻到浮桥桥头,可动摇贼军全军形势。封侯拜将、建树大功,正在今日!”
众人神色一凛,因为丁奉所言的效果、以前大伙就成功实现过,经验告诉人们此非吹牛大话!诸将精神大振,“建树大功,正在今日!”
丁奉“唰”地一声拔出环首刀,转身接过一块木盾,说道:“吾与诸军并肩冲阵。”
不多时,吴军再次发起了进攻。披坚执锐的少数刀盾兵在前、弩兵在后,然后是丁奉率领的山越精兵,先后出击!
最先遭遇的便是弓箭覆盖,前部在百步距离上,头上便出现了抛射的箭矢、如雨而下,“叮叮哐哐”的撞击声中,不时传来喊叫声。
很快吴军前部便逼近了敌军二十步,此时敌军的轻兵已经撤退了。又是那些拿着喷火筒的人,排好了队形、欲故技重施。
这下吴军的弩兵先对准了前方,一声“攒射”的大喊之后,短矢便在二十步的距离上、向敌军队列平射。
“噼里啪啦”一通弦响,密集的弩矢嗖嗖飞向前方!果然比较近的距离上,弩矢的破甲效果变好了。“啊!啊……”一阵惨叫传来,隔一段距离便有个魏兵、朝队列前面倒下,还有中箭的人身上带着箭羽,但还在列队中驻守。
吴军弩兵立刻弯腰踩住弩,开始奋力张弩。
而魏军那边,后方的士卒立刻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火筒,迅速补上位置。然后在武将的叫喊声中,以横队开始向前推进!
不多时,魏军也停止了脚步,那边传来了长声幺幺的喊声:“前队……”
因为离得太近,连丁奉也清楚地听见了对方的口令,语气也听得一清二楚。
吴军前列的蹶张弩也陆续上弦完毕,大伙对着敌兵立刻开始先后发射,“噼里啪啦”的一通弦声,仿佛空气都在震动。
几乎是顷刻之间,“砰砰砰……”的爆响亦已笼罩在空中,前方仿佛一大片电光火石般的闪烁,白烟立刻腾起一片,烟雾弥漫。
战线上的人声、便像沸腾了一般,声音骤然变大,两边都有人在大喊惨叫。
果不出所料,魏军的声势被影响更小,随着对面一声吆喝、一排魏兵端起了长兵器,齐声大喝一声:“嚯!”
顷刻之间,魏兵便喊着“杀阿”,率先主动冲锋而来。那些发射过火筒的魏兵,也把烧火筒往后面一扔,拿着长兵器就杀将上来,后面还有刀盾也来了!
丁奉举起环首刀,大喊道:“勇猛者胜,杀!”
后面的吴军精兵也随之“哇哇”怪叫着,冲杀了上去。顷刻之间,人声鼎沸,又交织起了“叮叮哐哐”的撞击声、金属碰撞的响动,无数人挥舞着兵器,拼命地开始格斗厮杀。
几乎所有人都在吼叫,愤怒、畏惧的发顫声音,都被淹没在了巨大的噪音之间。人们的呼喊不成字句,喊什么都没用,只需要出声發泄内心的情绪。
丁奉大吼一声,懆起刀盾也亲自冲锋陷阵!迎面一杆铍从上而下砸将下来,丁奉举起木盾“哐”地一声挡住,然后稍微向一侧懈力,人便跨步冲了上去,照面一刀劈下!“铛”地一声,刀口砍在头盔上火星四溅,环首刀仍然砍伤了那人的面门。敌兵的脸上顿时鲜血直淌,张着嘴“啊”地惨叫。
身边的侍卫亲兵也不顾命地猛冲上去,掩护丁奉的两翼。众亲兵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拼命,一群凶光满面的精兵拿着各种兵器立刻杀出了一条血路。
丁奉再度揷中了一个魏兵的腰部,环首刀与铠甲撞击之下,没能完全破甲,但一身力气的丁奉的锰击、力量非常大,单是撞击,几乎便能撞伤对方的肋骨,痛呼之声简直是撕心裂肺。
两军的战线渐渐变成了犬牙交错,前方简直变成了混战。
但丁奉已经察觉到了,这股魏军、比以前遇到的魏兵战力更强,士气也更高!一通厮杀下来,魏兵不仅没被击溃、形成恐慌踩踏,甚至在近战中根本没吃多大的亏!
丁奉深吸一口气,又大喊一声:“冲!”再度带着身边的人猛攻上去。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砰”地一声弦响,丁奉抬眼一看,发现敌阵中一个骑马武将之时、那武将手里的箭已脱弦!
丁奉下意识扬起木盾护住面门,但顷刻之间他便感觉膀子上一痛,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铠甲衔接处,已入皮肉。
“将军!”身边的亲兵,立刻挡在了丁奉的前方,冲杀也即刻止步。
丁奉大怒,仰头大骂道:“射冷箭者,无耻小人也!”
部将伸出左手稳住丁奉肩膀上的箭羽,一刀把箭杆斩断,劝道:“我军前部已渐渐力竭,将军可先撤换人马?”
丁奉果断道:“撤!”
部将随即大喊道:“前部撤退,换人!”
众军且战且退,魏军也是几乎精疲力尽、伤亡不小,并没有继续尾随冲杀而来,其阵中反而吹起了“呜呜”的角声。于是两军的战线渐渐分开。
丁奉回头看了一眼,敌军前部人群,正在从两翼的纵队之间、以及队列的间隙中往后面撤走。但中间的矛兵已经慢慢上前,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一片敌军的加长矛比较稀薄,大多矛兵、都是双手持握的普通长矛。一排矛手已准备好了烧火筒,大概接替了先前铍兵的位置。
丁奉回到军阵时,将士们见他受伤,纷纷上前关切地询问。丁奉却“呸”地侧头吐了一口,举止自若地抬起血迹斑斑的环首刀一看,刀口已卷口,他便随手扔掉。
他观望着敌军的阵地上,后面还摆着几个数百人的方阵,尚未出战的队列、衣甲兵器皆保持着整肃;后面甚至还有一股没出击的骑兵!
如果丁奉部精兵不能形成击溃之势,照这样打下去、岂不是要打成消耗战?便要先耗掉对方的兵力,杀出一大片血路才行!战线的推进会非常缓慢。
此时太阳已到了西边半空,何时才能直接杀奔至浮桥头、实现起初的方略?
一时间丁奉的感受,便好像是拿着利刃、对着一根木头猛劈过去,想象的结果是一刀两断!但不料一刀卡在了木头上,震得虎口发痛,拔都不好拔出来,说不出的难受!
东南方向,“轰轰”雷鸣般的声音间隙性地轰鸣,此起彼伏的哗然嘈杂、一直没有停歇。战场上的战斗,似乎正在全线爆发!
最近两年,魏军不禁增添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战力好像也渐渐变强了?
丁奉敏锐地推测着战场形势。如果此地不能突破、进而改变整体战场局面,那么毫无意外地持续消耗下去,吴军最后会有多大的胜算呢?
他的心头,一瞬间竟然闪过一丝懊悔的情绪!
今日凌晨,当时魏军刚刚攻上东关堤,他其实是有机会带着精锐援兵、前去夺回东关堤的。
因为东关堤上总共也站不了多少人,如果在魏军大队向陆地纵深推进之前、丁奉率军尽快赶到,便有可能将魏军遏止在东关堤上。
当然,光阴不能倒流,已经发生过的事、再去琢磨没有作用了!
只不过丁奉此刻才骤然察觉,凌晨那一刻自己决定主张之时,似乎并未有什么严重性的感受、心情也不太紧张。
如同无数个清晨一样,侍卫们帮忙披甲,拉出佩刀检查一眼,然后与熟识的人们见面、说着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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