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章殿在后宫区域的东部;一片宫墙围城的棋格区域、如同洛阳城的里坊,晖章殿便在其西北角。小虎住的宫院位于晖章殿的南边,而潘淑的住处在小虎的东侧。
临近黄昏时,小虎回到了宫城,她已受封为晋朝后妃、自然不会在孙家宅邸过夜。她的心情依旧凌乱,便屏退了左右,犹自跪坐在厅堂上发呆。
不管怎样,全公主确实下得去手,至少敢痛快地把毒酒喝下去!
小虎也曾准备过毒药,那全静找到西陵的时候,她有几次是真的认为、自己毫无生路了。此时她便忍不住琢磨了一会,如果自己迫不得已要饮毒酒,喝下去的一刻会是怎样的感受?
就在这时,宫女来到门口道:“殿下,陛下驾到!”
小虎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要去迎接。刚走几步,便见皇帝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长至脚踝的袍服、让他的身材显得更加长壮,门外的亮光都被挡住了!小虎心里一怔,或因刚才正想着西陵的情形,此刻又发现秦亮忽然来临,她竟有种惊喜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躲进他的身躯阴影里!
只见秦亮好像刚下直,仍旧戴着通天冠,身上穿着青色的直裾、腰间挂着印绶。她忙上前见礼,并请秦亮上座。
秦亮观察了一下小虎的眼睛和神色,说道:“不用多礼,我只是过来看看卿。”
小虎声音异样道:“全公主忽然被赐死,妾还觉得十分意外。”
秦亮点头道:“该到时候了,我让张欢去做的。卿别怪我就好。”
小虎忙道:“妾不敢。”
秦亮好像根本没想听她的回答,已经走到了琴台旁边。他饶有兴致地伸手拨了几下,发出“咚、咚”清脆的声音,基本没有调子、但是节奏很均匀。
有规则的声音、似乎稍微安抚了小虎凌乱的情绪,她放慢了跟上去的脚步、不禁沉默了一会。
之前小虎想得很复杂,并决定至少要等步阐到洛阳、先与步阐商量。因为从亲戚关系上看,小虎姐妹俩与步家的关系、都是因为母亲步夫人。
此时小虎才恍然明白,看似随手殺人的秦亮、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
皇帝能果断杀掉全静、甚至刘纂,为小虎出气,却一直没动全公主;或许正是想先策封小虎为皇妃,然后才去动全公主。这样一来步协等人都能确定、此事与步家没有关系,自然也不是针对整个孙家的凊算。
提前就安排好了步骤,事到临头、便很难节外生枝,进行得十分均匀顺利。
这时秦亮放开了那台古琴,直起腰来。小虎也走近了他,便只得微微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整张脸。
秦亮的声音十分沉稳:“全公主当初那么对待小虎、彼此早已恩断义绝,现在死了就死了,事情也与卿没有半点关系。卿何必再放在心上?”
先前在孙禄府上时,小虎甚至还当众哭了一下!小虎的情绪一阵冲動,忽然扑进了秦亮的怀里,咬了一下贝齿小声道:“但是妾竟忍不住暗自喜悦!陛下攻破西陵故市、以及西陵城投降的时候,妾心里也……第一次见面就没能反抗陛下。”
秦亮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敷衍:“卿已被俘虏了,能有什么办法,又不是卿的错。”
小虎这时才发现,自己把秦亮抱得太緊了、好像下意识地想贴近听到他的心跳一般,她的衣襟早已被压得变了形状,而且她还在乱动。小虎反应过来时,果然发现秦亮好像在安慰她、实则手掌在她的削肩侧胸上的动作很奇怪。这时她忽然发出了个声音,低头看了一眼,本来裙袂下摆挨着地面、此刻竟然短了些,仿佛被挑起来了一小段。她立刻觉得不好意思,想离开秦亮的怀抱。
秦亮却按住了她的后背,说道:“难道卿真的还要服丧不成?”小虎身体一軟,没有再挣脱。秦亮接着又好言道,“有些人本来就是恶人,强行宽恕只会造成精神内耗,还不如干脆除掉,像我对待司马师也是一样。”
不知是秦亮镇定的声音、以及肢体动作感染了小虎,还是他说得确实有点道理,小虎乱糟糟的心忽然也放松了。少了凌乱的心思干扰,那种轻松惬意的心情、渐渐地愈发明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宫女的声音:“陛下也在里面。”接着又有潘淑酥軟的音色:“哦,我去拜见陛下。”
小虎軟绵绵的身体、顿时好像綳緊了,她心里“咯噔”一声,刚想要再次挣脱,却又发现即使脱离秦亮、也藏不住失态。潘淑已经走进了门,立刻又站在了原地。
这下小虎顾不得那么多了,灵巧地扭动身子挣脱开来,忙揖道:“母后怎么来了?”说完才发现又出了错。潘淑同样手足无措的样子,慌慌张张道:“小虎……妾拜见陛下,妾、妾一会再来。”秦亮道:“惠妃进来说话。”潘淑只得说道:“妾遵命。”
不过秦亮随即坐到了正位上,没有再有亲昵的举止,言谈间他还解释说小虎心情不太好、刚才正拥抱安慰她。
潘淑则解释了一通与全公主之间的来往,秦亮不以为意、还说潘淑可以去孙家看望一下;毕竟都有亲戚关系,当初全公主可能参与了谋害潘淑、却没有证据,反正人都死了。晚上秦亮并未留宿在这里,大概是考虑到孙家有丧事、小虎的情绪还没恢复,而且也不好把潘淑赶回去。这件事小虎倒不怪潘淑,母后今天过来、显然只是为了谈全公主的事。
秦亮提起的司马师,最近还被关押在阊阖门内。司马师的罪状要廷尉府确定,事情因此会麻烦一些、仍需要一段时间。
这几天吴昭仪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去见司马师一面!
她想叫上羊徽瑜一起去,但徽瑜打死都不去!吴氏又派人去召见柏夫人,想找个人陪着;不料柏夫人进宫时、忽然问了一句,是不是陛下之意?不知道柏夫人怎么想的,陛下会管这种事?
阊阖门内的西侧那一大片房屋、都是禁军的驻地,司马师便被看押在其中的一座院子里。
吴氏等人不用出宫,她们披上了大氅、戴上帷帽,便带着随从乘坐羊车前去。她拿出印信表明身份,又有内府的宦官同行,中军将领便带人去了那座院子、准许她们探视。
进入一间屋子,看到里面还有木阑珊隔着,吴氏反而放心下来。这样一来,司马师最多只能骂她、没法动手。
将领与宦官到门外守着,吴氏取下了帷帽。坐在塌上的司马师顿时皱眉看着她,随即站了起来。
吴氏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从此之后不用怕司马师了!她不退反进,走近了木阑珊两步,看着里面的人,果然是他。
长脸高个的司马师,左眼下有明显的疤痕、但已经结痂痊愈,他冷冷地问道:“汝来做什么?”
吴氏沉默片刻,说道:“亲眼看一下汝的下场,我心里会好受一些。”
司马师愕然,反应过来、他也不客气了:“汝转投门户之后,竟还得意了起来?”
吴氏顿时心中恼怒,但她还是忍住了火气,因为若与他对骂、没有任何好处!吴氏遂道:“我进司马家没几天,汝便把我废黜了,如何说转投别人?”
司马师皱眉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待司马家掌控大局,便会给吴家回报?”
吴氏摇头冷笑道:“言下之意,我还得感恩?”
司马师道:“我至少没有对不起吴家罢?丑侯去世之后、谁家待见汝等,我娶汝是施以恩惠,休了汝之后还许诺回报,不都是看在两家旧谊的份上?”
吴氏听到这里,脸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即使司马师已经被关在里面了、依旧能言善辩,吴氏不能与他对骂,讲道理居然也讲不赢他!
主要是有些问题、若是摆上来争论,根本不是几句话可以说清;但世事不是谁说得好,谁就真的有道理!
吴家再怎么衰弱,先父也是魏文帝四友之一,司马师娶她、甚至休了她,竟都成了施舍恩惠?而且休了还要驱使、控制她。吴氏独居在洛阳、本就容易招来闲言碎语,她却一边要为司马师守活寡、一边还要忍受他羞辱怀疑的目光;至于她被休之后进退不得,今后有什么归宿、有何诉求,更是从未被考虑过。最重要的是,吴氏一直很怕他,除了司马师有权势时、那种眼神看起来就可怕;她也担心稍微让他不满意,不仅许诺的回报没有了、弟弟会迁怒,而且他还说过、可以轻而易举地残酷报復她!
片刻工夫,吴氏的脸色憋得通紅,忽然说道:“别以为我以前就怕汝!有一次、汝与陛下在我家见面,汝肚子不适出去过一趟,还记得吗?便是见面告诉陛下、将出任庐江郡守那一次。”
司马师恍然点头道:“记得,怎么?”
吴氏稍微靠近,悄悄说道:“那天汝中途离席之后,陛下赞我生得貌美、非要看我的……我感激他出面制止了尹模的欺凌,不好拒绝,只得拉开衣领给他看了。”
司马师顿时愣在原地!那个时候仲明的实力、还远不如司马家,而且仍然身在洛阳;当时司马师若要除掉仲明、易如反掌!
“婬妇!我要捏死汝!”司马师刚才还冷冷的样子,此时终于怒不可遏、口不择言!
吴氏听到侮辱之词、心里自然也很生气,但是她看到司马师崩溃的样子、又不禁有一种扭曲的报復快意。
她虽然只在司马家呆过几天,但被休之后、仍然被迫与他有来往,还是比较了解司马师。此时司马师的心情,不只是感受到了妇人的背叛羞辱;而且必定有一种极大的懊悔痛心、恨不得捶胸顿足!因为司马师会想着,当时如果能发现那件事、抑或吴氏告诉了他,他便有了及时铲除仲明的意愿和可能,但机会就是这样失之交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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