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雄壮地马嘶声将贺齐舟惊醒,那正是雪龙马的叫声,贺齐舟飞身跑至不远处的马厩,只见德山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地上还有一把大刷子和一柄一尺多长的小刀。雪龙马则在围栏里不住地跺步,见贺齐舟过来后便停下了嘶吼。
贺齐舟有些狐疑地看向德山。德山艰难起身道:“这天驹太过醒目,我想帮它整理一下毛发,没想到养了几十年的马,还被它踢了一下。”
贺齐舟明白原委,连忙向德山道歉,并上前稳住雪龙马,德山熟练地剃去雪龙马小腿上的长毛,打上绑腿,再梳理、修剪颈上的鬃毛,将雪龙马的那套蛇皮盔甲捆扎打包放在马鞍后方,半个时辰之后,雪龙马除了腿粗壮一些,马掌更大之外,与一般牧人的坐骑已无什么两样,不是精通马相之人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部落里其他人也起得很早,女人们开始做饭,男人则开始忙碌起牲口的饮食。潘古部均是一日两餐,早餐直到巳时才开始,用过早餐不久,接近午时,忽然西南方马蹄声大作,族中人纷纷停下手上的事,向西南方的山梁望去,只见一支足有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自山坡上呼啸而来。
德山急忙让贺齐舟回到自己帐中,说是朝廷的骑兵来了,自己则带着数名族人迎了上去。
“谁是德山?”领头人跑至营地大喝起来。
“是我,大人。”德山快步上前回道。
“德山啊,听说你家被齐人祸害了,我们朝廷也不能坐视不管,军队会替你报仇的,这位军爷想问你些事情,你可要如实回答。”说话之人从领头军官的身边打马走出,身上穿的只是常服而非其他人一样的铠甲。
“是县丞大人啊,杀害我族人的齐兵被我们全都杀死了,不需要朝廷报仇,您看,我们杀了十几个齐兵是不是该有些奖赏?我们族里现在才这么点人,能不能免去一些税赋啊?”德山痛苦地回道。
“那是,那是,我们已经通报郡守了,郡里说这次加捐你们可以免去三成,不过你们部落还是占了这么大的牧场,明年的税可减不了。还有个好消息可以告诉你,你们部落已经有数百人报名从军了,你家族的兵役暂时倒可以免了。”县丞道。
“族长,我也要从军。”
“我也想去!”
德山身后数人纷纷叫了起来。
“那你们让我一个人来管这些牲口,一个人负责迁徙,一个人去交那些税……”德山有些激动地说道。
见德山发怒,那些青年一时无语。
“德山,你这是干嘛,大不了把这些牲口都卖了,朝廷在城里给你置个宅子……”县丞劝道。
“说完了没有?我还有话要问。”县丞身后军官闷声说道,心中已经极为不耐。
“好了,好了,下官该死,大人您先问话。”县丞边说边卑微地退了下去。
军官问道:“你说你们将那些齐兵都杀了?确定没有人逃走?”
“嗯,我们正好放牧回来,营地里的齐人发现后都往大人来的方向逃去,我们在后面追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一共十七个人。”德山说道。
“你们有多少人?把营地里所有的人都叫过来!”军官吩咐道。
“去,叫人都出来,让德仁别清理牛粪了,换件衣服也赶快过来。”德山对身后青年吩咐道。德仁就是德海的长子,也就是贺齐舟要冒充的人,德家青年当然明白族长的意思,分头去叫其他人,当然也通知贺齐舟和许暮雪换上牧民的衣服出来。营地就这么大,如果被军队发现有人藏匿,反而难以解释。
很快连同贵妇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到军官面前,贺齐舟最后扶着许暮雪也走了出来,只是见到军官身后的几个黑衣人后心中却是一惊,黑色的铠甲与那日在山南客栈刺杀韩冲的铁石金刚一模一样,而数百人的骑兵中,也有上百人是身着黑衣的,那些可能就是乌石手上的精锐,铁石卫!看来这些人都是在追捕甘兴的周朝军队。
果然不出贺齐舟所料,领头军官问道:“知不知道你们杀的可都是齐军中的精锐?就凭你们这里十几个人?另外不是说女眷都死绝了吗?怎么这么多女子?”
“大人,我们报仇心切哪里管他们是不是精锐了,只知道拼了命也要宰了这些畜牲!”德山愤然说道:“追杀过程中我们也死伤了不少人,至于女眷……”
贵妇接口道:“我是拓跋首领的妻子,是德家嫁过去的,家里有难就带了些人过来帮忙。”
“是这样啊,那你们节哀吧。唉,又让他跑了!”军官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贺齐舟刚想松一口气,却听有人说道:“等等!”
军官停住脚步,皱眉道:“一路上停了这么多次,现在又有什么事?”
一名着青袍外套一层轻甲的中年人跳下马来,走到军官身边,谦恭说道:“将军转战数千里,容在下再耽搁一会儿吧,就当是歇歇脚也好的。”
“有屁快放!”军官低声喝道,显然对这个一直插手自己指挥的青龙寺官员极为恼怒。
“德山族长,我是青龙寺土堂夏州司的都尉欧阳暄,麻烦您将齐兵的马都让人牵过来,这些还是要交给朝廷的!我劝你别想留下几匹,齐人的马和我们的不一样。”欧阳暄微笑说道。
“你!”德山咬牙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挥手叫人去把马都牵来,虽然这些马的价值远超那三成减去的税赋;虽然自己的家族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他也知道对方的来头,那是土堂在夏州最大的官员,是权力仅次于剌史的数人之一,自己根本无法与对方讨价还价。
牵来的马一共是二十二匹,因为甘兴等人跑得快,自顾自一人一骑地逃跑,有几匹马都没来得及解开缰绳。见到马匹,原本还在心中讥笑欧阳暄贪财的军官也动容起来,因为这些马的成色显然高出普通的齐军坐骑不少。
欧阳暄略带得意地看了眼身后的军官,问道:“德山,你确定人都是你们杀的?”
“确定!”
“有没有拖几具尸体回来碎尸万段?”
“没有,让秃鹰和野兽啃食尸体已经是我们对敌人最大的惩罚了。”德山道。
“你们族里有几人修习过内家武功?”欧阳暄的问题一个快过一个,不容德山有片刻的思考。
“一个都没有。”
“有没有搜刮过齐兵身上的财物?”
“没有,连他们的弓、刀都没拿!”
“为什么不说出那个大官的下落?他许了你多少好处?为了钱财连大仇都不报了吗?”欧阳暄已经确定死者都是甘兴的亲卫,而甘兴肯定在这些人中间,如果甘兴独自或带着几个人逃走,德家报仇心切,无论如何是不会隐瞒朝廷的,现在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德家里藏着高手,抓住了甘兴,逼甘兴交出天价的赔偿,至于如何拿到赎金,那条贩盐的私路怎么可能逃得过他们青龙寺的眼光?只是贩私盐对很多人都有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什么大官?如果您家碰到这件事,遇到这种禽兽不如的大官,您还忍得住留他性命?”德山愤然说道,再也顾不上欧阳暄的身份。
“放肆!”欧阳暄的一名随从厉声喝道。
“算了。”欧阳暄摆手道:“德山,你在说谎!我知道你们族人精通骑射,但那些齐兵都会武功,身上也有铠甲,路上我已经检查过好几具遗弃的尸体,光靠你们是做不到的。”
“我们做得到!”德山争辩道。
“好啊!还人啊,拿马齐人的直刀过来,还有铠甲!”欧阳暄叫道:“把铠甲绑木柱上,直刀给德山族长。”
寒风中德山觉得自己的额头开始沁出汗水,背后已经湿透,对方显然是查验了齐兵的尸体,要让他像贺齐舟那样射穿铠甲,自己好像根本无法做到。
见手下绑好齐人的铠甲,欧阳暄道:
“族长,我们在路上一共发现十二具尸体,其中有三具被射穿铠甲,四具是射中头颈,还有四具被砍断了头颈,另有一具是被击碎了胸骨,你现在就让族人试试,能不能用你们的箭射穿铠甲?当然,因为大多是在奔跑中,还要十足的准头,这样吧,离开木柱十丈,我就在铠甲上画个巴掌大小的记号,如果能射中并射穿,我就相信你们的射术,另外,被砍之人都是死于这柄直刀,刀刀见骨,如果你们有人能一刀斩断这根一尺粗细的木杆,我也就信了,否则,我会带你们回土堂衙门慢慢问话。”
欧阳暄说罢,场上一时静了下来,那军官本也怀疑德山一族的本事,但觉得对方没有必要撒谎,也就不再深究,只当是甘兴已跑,而听欧阳暄这么一说,心中又起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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