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跟我来,大父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苏贤上前跟守门的士卒打了声招呼,便拉着谌洛往里面走。
刚迈进去,谌洛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一顶匈奴制式的白色行军帐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央。
帐帘向两侧挑开,左右两侧站着各站着一排持长槊、穿暗红色铁甲的汉家精兵。
苏贤率先上前,对行军帐抱拳高呼:
“大父,人带来了。”
“让他进来。”沙哑年迈的声调悠悠传来。
“诺!”
苏贤继续引路,直至谌洛走进这顶用羊皮缝制的行军帐才转身到门外恭候。
帐篷深处,油芯燃烧的光昏暗惨淡。
一白发老人借着微弱的火光,静静品读手中的羊皮卷,其身上裂痕斑驳的铠甲映射着耀眼的银光。
谌洛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高呼:“晚辈谌洛,见过苏意将军。”
“不必拘束,坐吧。”
老人抬头,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和蔼的微笑,挥挥手: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子文在信中将汝夸赞了不知多少遍……原本老朽还有所怀疑,见汝之样貌后,相信了七八成啦。”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从匈奴之地领回两百名大汉士卒,还有什么不值得相信的?
“将军谬赞了,晚辈此次前来,有功劳奉上!”谌洛随便找个地儿盘膝坐下,直奔正题,正色道。
苏意乐哈哈微笑,“子文在信中已经详细解释尔等的打算了,使左谷蠡部与单于庭反目成仇,相当有意思呀!我汉匈交恶近百年,从未有人提出如此见解,汝算得上第一人。”
谌洛大喜:“将军肯出兵?”
苏意慢吞吞摇摇头,“办法虽好,但老夫此次不会出兵。”
“为何?”
“陛下命令,雁门郡死守雁门关,以切断匈奴西逃以及西方蛮夷诸部支援。”
苏意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论防御,整个北部边境,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就是句注营的自信。
“匈奴不会西逃,他们只会原路返回!这么大的功劳,望而不如也太可惜了吧?”
“汝怎知匈奴人会原路返回?”苏意轻声笑着,“汝可知陛下征调了多少兵力?待包围圈形成,匈奴插翅难飞。”
谌洛急的猛锤大腿,“三十万人也想拿下军臣?陛下与诸将未免太小看匈奴人了吧?”
苏意听闻三十万三个字,耷拉褶皱的脸一下子黑了:“苏贤这小子竟然泄露我方兵力军情,当罚!”
兵力多少是战争的绝密内容。
整个雁门知道大汉兵力投入的也不过一手之数,如今被一个从匈奴来的俘虏轻而易举的说不兵力……
哪怕泄露者是好大孙,也得罚!
“大汉的兵力算不得秘密。子文兄没有在信中说明晚辈的计算方法吗?”谌洛挑了挑眉赶忙道:“老将军,陛下大规模调兵时可曾考虑到粮价波动?倘若匈奴有算术之道大才,轻而易举便可计算出我军兵力。”
“算术之道能得出粮价?”苏意惊讶的张开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只要条件足够,别说是粮价,连每个重郡的守备人数也能算出来!”
“汝能算吗?”
谌洛浅笑:“君以为大汉兵力是怎么来的?”
苏意深吸一口气。
虽早有预料,震惊依旧不小。
一个算术的人才,抵得上千军万马。
当年韩信能打胜仗,还不是因为萧何在后方调度军需?
这两年大农署一直在抱怨人手不够,自己是不是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到时候雁门要物资也方便……
苏意回过神来,对谌洛说道:“匈奴之地落后贫瘠,虽得中行说习得不少兵法,但那厮不懂算术,根本算不出我大汉兵力。”
“哈,行,就依将军所言,晚辈换一个问题。敢问,为何这一路走来,这诺达的雁门关外没有商贾就算了,为何连个牧羊人都没有?”
“战争将至,何须牧羊?”
“此言从何而来?若是他人提议,那么把这人可以推出去斩首了。”谌洛冷笑,“我在匈奴待了三年,深知匈奴人的习性,虽为蛮夷,却不傻。一点人手不安排,岂不是在不打自招,将有战事?我若是军臣,必然调头撤退,避而不击。”
苏意沉默片刻,冷静分析,蓦然,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这是大行令授意,老夫只负责执行。”
唉……”谌洛听到王恢二字,低着头,无力感油然而生,“此战,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徒徒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不至于吧?此战韩安国为护军将军与匈奴主力作战,大行令为将屯将军,切断匈奴辎重,朝堂谋划许久,不会因为这点瑕疵而功亏一篑。”
“呵,韩安国的确厉害,但是别忘了,主力相遇方可决战。若王恢避而不战,匈奴人原路跑了呢?”
“大行令向来主战,不会做懦弱事。”
“王恢没有作战经验,老将军哪来的信心?”谌洛拍拍手,嘲笑道:“虽其两年前率兵剑指闽越,然而大军未至,蛮夷先降,就凭这点可没法让匈奴臣服。”
苏意眯着眼睛:“老夫相信陛下的眼光。”
“老将军别傻了!眼光能打胜仗,我大汉岂能被匈奴侵扰七十年,岂能要靠女子和亲换的一时平安?听晚辈一句话,现在安排人正面突击军臣,吾侪还有转机。哪怕不能赢,也能使匈奴分裂为东西二部。”
“老夫不会出兵。”
“将军!”谌洛站起来,高声呼唤。
“唉,实话和你说吧。”
苏意无奈的合上了手中的羊皮卷,闭上眼睛,沉声:
“此战调度已经完成,老夫此时贸然率兵出击,若是马邑之围失败,那群人必然会把罪名以--不听命令致使战局混乱--推到老夫身上。
苏意已老,不在乎生死,但苏氏一族身处军旅的年青一代不在少数,他们无法承担这个压力。老夫为苏氏宗族之长,即便知道这是分裂匈奴的机会,也不能出兵,这是在为家族谋啊!”
谌洛脸色微变:“老将军执意如此?”
“唉……汝下去休息吧,吾会把尔返回的消息送到长安,告知陛下。”
苏意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闭着眼睛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将军……”
苏贤在外听得一清二楚,走进来把谌洛拽了出去:“叔父出来吧,别让大父发怒。”
“哎呀!这种机会,日后不会再有啦!为何尔等不以国事为重?”
谌洛在行军帐外急得直跺脚,然而苏意执意已决,多说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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