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在修墙的位置上铺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碎石,接着趁黏糊糊的泥巴未干,用手抓着往上面抹,泥巴渗进缝隙中,在烈日的照耀下,最终发干变硬,如此往复,一层接着一层,这道简易的墙垣逐渐被垒起来。
杜央先是对谌洛歉意一笑,然后两只手搭在篱笆上吆喝:“猛,先把手头的活放一下,吾领着亭长来啦。”
中年汉子听到声音后,先是愣了一下,手里黏糊糊的泥巴缓慢的放了下来,转身站起,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有些手足无措,俄而露出了勉强笑。
“吾还以为诸君今日不来了呢。”
谌洛隔着篱笆,诧异眯眼:“汝知晓我今日会拜访?”
猛点头,指着村东的方向道:“伍老今日一早就过来通知了,担心耽搁了亭长、里正的正事,吾都没敢到田里锄地。”
五家一伍,他嘴里的伍老是这五家的头儿,即这五家的组长,这个职位对于年龄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众人心服便可。
看来里正昨日先通知了什典,再由什典通知伍老,一级一级通知下去,最后猛得到了消息。
谌洛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听闻吾上任前令尊不幸去世,今日代表乡里慰问,看看如果缺东西,过两天也方便送点过来。”
“亭长大德,猛有礼了。”猛用打着补丁的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走到门口拱手迎接众人,其指甲里塞满的泥垢格外显眼:“诸君请进来说话吧。”
在这个憨厚汉子的盛情邀请之下,除了去掏蚂蚁的大虎外,其他三个人都被请至屋内。
猛家屋子一共三间,东西二间的窗子各用一块褐色麻袋布遮着,是一个典型的普通百姓居住场所:
正门连通庖屋,门口放着一把恶铁制作的锄头、靠北的墙角放了一个底部发黑的小釜以及一堆劈好了的柴火。庖屋墙壁表面是用黄色泥土糊起来的,有些地方的泥土已经剥落,里面不规则石块明目可见;房梁是几根横向排列的木头,再往上是一层稻草与泥巴的混合屋顶,下雨天会漏雨的那种。
庖屋左右两侧各是一间昏暗的卧室。
据猛介绍,西间是亡父居住之地,谌洛进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摆放着一个个装的满满的黑色麻袋,里面大抵是今年刚收的谷子;
东间榻上靠窗的角落坐着一个穿着褐衣的二十余岁女子,她怀里缩着一个约摸八、九岁的男孩,二人腿上搭了一条破被子,里面的柳絮都漏了出来,在屋里乱飘。
谌洛三人进来后,女子二人不约而同的往后缩,目光变得格外警惕。
谌洛内心幽幽一叹,心一软,提议道:“屋内有些闷,不如出去聊吧。”
猛松了口气,急忙引路,柔和的目光瞥了一眼妻、子二人,嘴巴微微一动,没有多说什么。
夏日正午炎热,在谌洛的提议下,几人来到猛刚垒起来的那段东墙垣外,这里恰好有一块阴凉地,且距离屋子远,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被屋中的母子注意到。
……
谌洛解下腰间的绳索、木牍,正襟危坐:“吾此次来是想了解一下,令尊可否有仇家?”
猛摇摇头:“家父平日里待人和蔼,不曾与里中之人结仇。”
“里外可有仇家?”
猛依旧摇头:“小民不清楚。”
“亭长,我临江里距离茂陵乡其他几里路途遥远,冲老兄年纪大了,不太可能跑到其他里与人结仇。”里正杜央道:“依下吏之见,此次行凶,大概是碰上潜入本里的恶徒所为。”
“不对,应当是临江里中某人做的。”谌洛沉声,“若为恶贼行凶,伤口不可能和锄头一般大小,他们多用剑!”
杜央顿了顿道:“万一是少数人作案呢?”
谌洛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目前确实没有证据说明用锄头的就是本地人。
“汝家中少了多少钱财?”徐乐适时询问。
猛思考片刻答道:“大概一千五百多钱吧。”
“这么多?”徐乐惊呼。
里正也微微动容。
猛苦笑解释:“都是前几年剩下的,吾本来打算用这笔钱为妻、子置办衣服,现在只能搁置了。”
谌洛眉头紧蹙,对这个数字持怀疑态度。
根据后世调查,西汉百亩之家,男耕女织一年,折合之后有大概一万一千两百钱,而赋税、口粮、农具、祭祀、种子等支出大概在一万零三百八十六钱,每年剩余不到一千钱。
猛报出来的损失,几乎在声明他们家两年白干了。若明年是一个灾年,在支出基本不变的情况下,他们家将会出现食不果腹的情况。
这不符合农民的基本情况。
小农经济相当脆弱,一旦遇到天灾,将会出现粮食减产甚至是绝产的情况,因而大多数农民宁可将钱尽可能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数字,也要把粮食留着。
大家饿怕了!
猛忽然看见谌洛凝重的表情,一边抠指甲缝隙里面干了的泥,一边紧张询问:“亭长可是存在疑惑?”
谌洛微微抬头,凝视道:“在案发现场可曾找到凶器?”
里正回答:“游徼将周边寻遍了都不曾找到,大概是凶手拿着逃跑了吧。”
“汝家中装钱的器物可还在?”谌洛又问猛。
“装钱的陶罐一并被带走了。”
谌洛微微一笑:“这样来看,本案凶手够强壮的呀。”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徐乐出声问道:“亭长此言何意?”
谌洛捡了块石子,在地面上涂画。
“我大汉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一千五百枚四铢钱乃二百五十两,约十五斤半,而锄头大概重八斤,陶罐罐本身大概在八斤左右,即凶徒逃跑时,身上扛着三十一斤的重量。凶徒若不强壮,怎么可能健步如飞,以至于逃跑时都没人注意到?”
徐乐瞳孔渐渐收缩,嘴巴长的老大,能塞进去两个鸡蛋:“亭长……你……”
“复杂数据竟不需借助算表,谈吐间便知结果?”杜央脸色苍白,手臂颤抖,“吾若能如此,焉能几日都不曾算完里中赋税?”
谌洛没有在意二人吃惊的表情,而是微微一笑,慢悠悠打量额头出汗的猛:“吾说得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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