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志强带着项东方来到车间,仔细参观新鲜出炉的“小红屋”,并且详细解说自己的便利亭计划的时候,蹲在车间门口抽烟放哨的肖主任突然大声喊:“曹主任,李厂长来了!”
正在对项东方连说带比划的曹志强一愣,顺着声音扭头一看,正好看到李厂长跟肖主任一前一后的向自己走来。
一看真是李厂长,曹志强连忙从便利亭钻出来,快步向李厂长走去。
而在曹志强身后,项东方也匆忙从那个便利亭里钻出来,小步快跑的跟上。
“李厂长!”曹志强跑到李厂长跟前后,立刻笑着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李厂长看了看咧嘴呵呵的曹志强,又看了看他身后跟过来的项东方,微微一皱眉:“小曹,你跟我过来,我有点事儿跟你单独说。”
说完,李厂长当先背起双手,向小红屋的方向走去。
曹志强眨眨眼,让项东方在这等着,然后就快步跟在李厂长的后面。
等李厂长走到小红屋跟前站定,曹志强也跟过来后,李厂长才转过身,看了一眼曹志强身后的人,确定项东方跟肖主任都听不见这边的话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小曹,你怎么回事儿,玩女人怎么玩到这里来了?你不怕出大事吗?”
曹志强一愣,然后就笑起来:“李厂长,天地良心,我可没有玩什么女人。那个女的是我新招募的秘书,人家是个大学生,对了,还是研究生在读呢,高材生,我好不容易挖来的人才!”
“大学生?”李厂长一皱眉。
“当然。”曹志强点点头,“北师范的大学生,还是研究生,正经人,对了,老陈也知道这事儿。”
“那也不行。”李厂长皱眉道,“小曹啊,这里不是你那个出版社,这是机械厂!这里人多眼杂,你说你带个年轻漂亮的女青年的来到这里,还让肖主任守着车间大门,你,你让其他人职工看了怎么想?”
“能怎么想?”曹志强也跟着皱眉道,“她是我的秘书,我还打算以后让她负责这个项目,带她过来看看,很正常啊?”
“糊涂!”李厂长背着手道。
“小曹,你现在不同以往了,你不光是出版社的社长,你还是咱们厂的三产办副主任,说是位高权重都不为过。
问题是,你小小年纪,突然就成了三产办的副主任,负责整个厂的三产事业,很多人都对你的任命有嘀咕。
我现在又不能把政府减少一半补贴,那另一半工资全靠你提供的事情说出去,毕竟稳定人心才是第一位的,你说对不?”
曹志强点点头,表示李厂长的话很对。
的确,当初李厂长就跟曹志强商量过,说从六月份开始,由于市政府已经减少了一半的补贴款,所以另外一半的资金缺口,暂时以借款的名义,由曹志强控制的红光出版社提供。
先不说这笔钱才二十多万,并不算多,再说这笔钱其实是七月份才正式发,所以并不是大问题。
然而李厂长的意思是,为了稳定人心,不希望把政府补贴减半的事情先说出去,而是打算过几个月,等事情稳定下来之后,再说这个事儿。
因为到那时候,等广大工厂职工发现,就算政府补贴减半,工资没减少后,他们就不会慌乱了。
相反,如果现在就把政府补贴的事情说出去,他们不知道,或者不相信曹志强的红光出版社能每个月补贴机械厂,万一现在就闹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实际上,政府补贴减半,估计就是存了这个考验的心思。
如果李厂长不能安抚住工厂职工的情绪,那就说明他无能,并且说明工厂的组织性跟纪律性已经完全没了。
那到时候,机械厂的直属上司冶金部方面也无话可说,当地政府的相关部门,自然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收编红光机械厂。
说白了,站在首钢跟当地政府部门的立场上,他们是不希望红光机械厂多坚挺的。
因为红光机械厂多停留一月,政府就要补贴一个月,哪怕减半呢,也一样要补贴,那可都是钱。
可如果只是因为一个月的工资减半,工人就开始闹,那就说明这个厂问题很大,自然也不需要再给半年宽限期了,可以提前进行并购整改,这就能省很大的支出跟心事。
李厂长当然知道这个阳谋,要不然,也不会对曹志强那么支持,还不就是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就不放吗?
不过,真等曹志强拿出真金白银来,李厂长能借此度过了眼下的薪水危机后,老辣的政治素养就重新体现出来。
简单来说,是李厂长不想提早曝光曹志强极其红光出版社这张王牌。
毕竟出版社的实际收入有多高,目前知道的人并不多。
对工厂的大多数人来讲,他们只知道红光出版社是机械厂的下属单位,并不知道这个红光出版社,其实是曹志强自己凭着本事拿下来的,且跟机械厂的关系,是一个承包经营的关系。
大多数工厂职工,只是听说曹志强因为写诗出名,被任命为一个副社长,后来又因为先前的社长贪污腐败以及出了桃色纠纷,才被暂时提拔成社长。
换言之,目前大多数的工厂职工,只认为曹志强是个运气好的文艺青年,所谓的社长就是个摆设,真正说了算的应该是新派去的副社长,也就是前厂长秘书的陈家邦。
这个想法没啥问题,毕竟曹志强资历太浅,年龄太小,而且真正加入机械厂工作也没多久,要说他能短短时间就坐火箭一样成为某个下属单位一把手,谁都不敢信,或者说不肯信。
只是曹志强写诗确实有一套,大家都知道现在风头正劲的那个诗人强子就是他,所以都觉得是李厂长爱才,加上他身世坎坷,才给他这个机会,也算提升一下出版社的格调。
但是,你要广大职工相信,曹志强是出版社的实际一把手,并且短短两三个月,就赚了上百万,那他们绝对不信。
其实普通职工信不信的,李厂长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首钢以及政府那边。
一旦让他们知道,出版社这么赚钱,搞不好就会有别的幺蛾子。
比如釜底抽薪,用高额的回报,来说服曹志强跳槽,然后新成立一个事业单位性质的出版社,让曹志强掌握。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那些人真能做到。
别的不提,就说出版社这种单位吧,京城市政府,是完全有能力自己开办一个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红光出版社之所以厉害,之所以赚钱那么狠,根本原因是有曹志强在,他如果没有了,那这个出版社也就只剩一个空壳子了,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点,别人不了解,但李厂长已经深切的认识到了。
因为红光出版社最赚钱的产品,就是那部《江湖行》,而这个《江湖行》,正是曹志强自己写的诗集兼小说,甚至不光作品是他自己写的,后续整个营销方案,也是他自己操作的,然后就是成绩斐然。
可以说,红光出版社能打响第一枪,来个开门红,九成九的功劳都是他曹志强。
没有曹志强提供产品,没有曹志强提供渠道,没有曹志强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比如收编个体户,跟个体书商私下建立一条销售渠道,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就赚到这么多钱。
所以,李厂长很明白,出版社不出版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志强这个人。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而他曹志强,就是那个仙!
李厂长如果想顺利渡劫,并且能在退休前捞一把,以后安享晚年,就必须抓稳曹志强这棵摇钱树。
他凭什么抓稳曹志强呢?只有机械厂的厂长职位了。
然而,就算要推曹志强上位,也不能一蹴而就,必须一步步的来。
首先一步,就是要让广大职工吃到曹志强的恩惠,做到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在这一点上,李厂长并没有藏私,而是跟曹志强推心置腹,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明白了。
李厂长跟曹志强说,其实这次的工厂整改,广大基层职工其实并没有什么怨言,反而会挺高兴。
因为按照有关部门的整改方案,红光机械厂整改后,生产部门并入首钢,继续成为首钢的一部分。
非生产的各个三产部门,则连地皮房产一起,直接划归当地政府,转变成事业单位。
这样一来,生产部门的职工,到时候就自动变成首钢的职工,而转变成事业单位的职工,则变成事业编。
也就是说,整改之后,大部分的干部职工,都有新去处,不会被辞退下岗,他们只是转变身份,然后服从组织分配,去新的岗位,做新的工作而已。
当然了,考虑到这时期工厂职工的实际收入更高,那些变成事业编的人呢,基本工资或许不变,但票证福利可能会因此下降一些。
别的不提,就说工厂自己发行的工种粮票吧,这种只有工厂工人才有的补差型粮票,真的只有工厂职工才有,机关事业单位是没有这种补差性质的工种粮票的。
此外,像工业卷,自行车票这些票证,工厂职工此时能获得的数量也是超过机关事业单位的,原因就是国企工厂这时期有一个内部互通渠道,彼此之间可以小范围的交易一些东西,这是当地政府部门所不具备的。
你比如一个国企工厂,跟一个村里的人民公社搞互帮互助大联合,就可以工厂提供工业产品,人民公社提供农产品,这种公对公的小范围的内部互帮互助,在这时期也是允许的。
但你一个当地市政府,就肯定不能跟一个农村公社搞串联,政府都是要统一吃财政的。
所以总体上,这时期的普通人,能进国企当工人,没几个乐意去机关事业单位的。
但如果工厂的三产职工发布出工资,或者工资减半的话,这就不如去事业单位工作了。
所以啊,这个时期的工厂改革,基本都是这种大鱼吞小鱼的收编模式,也基本不会辞退大量职工。
职工的下岗潮,那真得九十年代之后才会出现。
然而,正因为基层职工关系不大,所以李厂长这种人才着急。
因为一旦工厂整编了,李厂长跟董书记这些高层人士,才是真正的利益受损方。
所以,他必须想个办法,让广大基层的干部职工,也跟他李厂长以及曹志强捆绑起来。
只有把基层的干部职工捆绑在自己身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这时期的相关领导,最看重的其实是广大基层干部职工,而不是李厂长这极少数高层。
这么想的话,李厂长的隐瞒之策就很简单了。
他就是想暂时隐瞒下市政府只出一半补贴款,然后让曹志强的出版社出钱,补上这个缺口。
一旦曹志强补上这个缺口,那所有工厂的干部职工,就都等于拿了曹志强的钱,当然也等于拿了李厂长的钱,毕竟李厂长才是实际说了算的最高领导嘛。
等大家拿几个月的钱,拿习惯了,到时候李厂长再把事情一说,大家天然就会心气弱一层。
拿人手短嘛,要是知道是李厂长跟曹志强用自己的钱补贴大家,那大家还怎么舍得闹?
并且曹志强现在还在搞三产改革,给三产职工找新的出路。
一旦三产转型的改革成功了,让工厂的广大三产职工觉得,继续留在机械厂的话,收入更高,待遇更好,那他们就会更喜欢留在红光机械厂,保住红光机械厂,不想被整编吞并。
一旦广大基层职工都希望保留机械厂,那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勉强。
这可是八千多人的声音啊,哪个领导敢忽视?
只要红光机械厂保留下来,那他这个厂长呢,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因此,这时期呢,一定要隐瞒住下面的人,不让下面的人知道政府补贴减半的事情。
就算有些消息灵通人士知道了,也要第一时间把这些人封口,并且对外宣传是谣言。
只要大家的工资还是满额发放,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等大家拿了曹志强的钱几个月,到时候再公布真相,说是为了大家好,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不得不说,李厂长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这点掌控人心的东西,真被他玩明白了。
其实这样也好。
有李厂长这个老狐狸替曹志强遮风挡雨,曹志强只需要安心搞钱搞事业就行了。
他俩这也算是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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