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农司外,工部的人手忙脚乱。
原本只是听说阀门轴断了,可来这一看,却发现整个地道口都塌陷堵死,还不知里面的情况怎样,若是地底塌陷,这整个冰窖可能就都没用了。
金吾卫听到消息也是赶来,只是瞧见坍塌的地窖和郭楠留下的令牌,大致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纵然是那些早已见惯生死的老兵,此时也是露出难以掩饰的悲怆。
沙场上,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役,不过是行伍平常之举。
但凡能以性命相托,都是生死相交。
武德九年,草原十八部动荡。
李渊借此机会,于二月庚戌,调令各州道共三万武卫戍边。
可惜,天不遂人愿,此时正值边疆早寒时节,草枯水冻,且粮食将尽,军士难以久留,于是大军乘兴而去,却落得败兴而归。
圣人命,右威卫暂后为大军断。
当时郭楠身为士卒主帅,战必身先士卒,伐必披荆斩棘,只是八千健儿几乎牺牲殆尽,敌攻势又未衰,部旅前途难卜。
郭楠站于阵前遥指长安:“吾当生还未见过如此壮丽山河,今日城在吾在,城失吾亡,兄弟们他日见着波涛如山,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们了。”
谁能想历经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役都没倒下的男人,如今却是抱恨在这皇城的地窖里。
一寸山河,一寸血,如今君埋泉下泥销骨,只怕旌旗再难斩阎罗,本属于长安最亮眼的那抹颜色,如今也是黯淡下去。
就在此刻,人群里忽然唱起了那时在边塞的歌谣。
“呜呼!”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
“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山河既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噫我子孙,代代永旌。”
金吾多是边疆守军,常年边塞生活,就更比常人懂得家乡和平的可贵,此时听见有人吟唱老曲,更是怀念起当初并肩作战的荣耀。
“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名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
吟此歌者,便是执令新吾。
沈烨忽然站于众人之前,振臂高呼。
“今晚大事未平,大唐朝不保夕,诸公当收起心绪与我共保长安,尽死生之力,护大厦不倾。
眼前这人也和他们一样悲怆,只是心底的那份责任,让他担的比谁都要重,也让他醒的比谁都快。
众人听沈烨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尽弃之前阴霾,合道。
“喏!”
......
“今夜,有我金吾在,长安便安稳,诸公需与我同守各处关隘,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妄想潜入逃之徒。”
“喏!”
......
沈烨长袖扫过众人面前,忽执短匕划过手掌,道。
“沈烨在诸位面前立誓,若是今夜未除害,吾就自提头颅,面请郭帅致歉。”
“同请旅帅!”
“同请旅帅!”
......
这一声声许诺,让金吾重新万众一心。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公辞四十载,今夕请当归,大丈夫有恩的,情愁必报;无情的,报应分明;至于欠命的;我们只能睚眦必报
金吾重安旧位,一如当初,便是任何苍蝇都飞不出这片土地。
眼见金吾大纛重新竖起,沈烨心里也是稍有释怀。
只是冰窖一塌之前得到的线索却是断了,接下来又要去哪里找这曼陀罗呢,新仇旧恨沈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个作俑者。
就在沈烨陷入思考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沈烨。”
听着声音,沈烨才想起李跃这位国侯还在身旁:“怎么了,你要回家麽?”
“呃,沈...烨,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沈烨看了一眼面前身份比他不知道尊贵了多少的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在鬼市,韩肆说我身上有酒香味,可我并没有沾酒,一开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我想通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沈烨的注意:“妃子笑!”
“我在书中曾读到过关于曼陀罗的资料,这曼陀罗并非中土所有,就算在繁衍地也是极为少见,想要在长安孕育出大批的曼陀罗几乎是天方夜谭。”
李跃说到这,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曼陀罗依靠花粉传播,人若是吸食,三五分钟内便会全身麻痹,只是若想控制整个长安是需要大量吸食供应,我想光靠扶桑人带入大唐的曼陀罗花粉传播,还绝达不到控制长安的情况,除非...”
“除非掺杂在酒水里。”
沈烨接着说道。
“没错。”
沈烨神色一变,看着皇城的另一处道。
“妃子笑是专供皇室的贡酒,若是将曼陀罗掺进妃子笑里,这整个长安的皇族大臣们便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到时长安一乱,他们便可以开始大肆的入侵。”
沈烨眼神一冷,望向城东。在皇城的东口另有一处地窖,那里就是专门存放酒酿的地方。
今夜是上巳节,就算是在地窖里也能听见烟花鞭炮的声响,到了寅时,还陆陆续续能听见许多脚步声。
原本地窖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在今夜却有人为他点起了一盏灯,酒坛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即使隔着老远也能闻到这股味道。
即使老远,也能闻到。
沈烨推开地窖里的门,果真看见那道身影。
只是那道身影听见推门声并没有起什么波澜,依旧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
“还是被你找到了。”
那人开了口。
“曼陀罗是你带进长安的?”
沈烨问道。
“明知故问,若不是麻生这小子变节,此次计划应是完美无缺。”
吉川舔了舔嘴唇依旧低着头。
“皇城里的冰窖也是你故意引我们过去的?”
“没错。”
吉川此时才抬起头,看了眼门口的人笑了笑:“冰窖的陷井本来是为你设置的,可没想到却被金吾卫趟了先。”
“就算我没打算去冰窖,朱雀大街上你也准备诱惑我去那,对吧。”
沈烨听他提起金吾卫,顿时语气也是提高了几度。
“我看了你穿的司农寺的衣服,就知道你会去,所以也不用我给你指路了。”
吉川收起手中的曼陀罗,又将启封的酒罐慢慢合上,抚平了折起的衣袖,冷冷的说道。
“不要因为你们的同伴没了命就想着替他报仇,你要知道为了培育这曼陀罗,我们扶桑国花费了多少心思,又有多少扶桑国的勇士因此丢了性命,不要为他们的死感到悲伤,他们并没有受苦,都是去了天国而已。”
吉川默默闭上双眼,慢慢露出微笑。
一直沉默的李跃听他说这话,终于没忍住道:“可笑,可笑,你胡言乱语起来真是面不改色,这种无稽之谈从你口中说出,还真是可笑。
就你,还有你们几个鬼子靠着几朵破花就能搅乱大唐吗?”
“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你死不悔改。”
“死?”
吉川忽然耷拉下脑袋摇起头道。
“本来你想到了我在这,我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可惜,可惜听外面的声响,你们居然蠢到两个人来,现在只要我把你灭了口,我的这个计划就会依旧天衣无缝。”
沈烨也算耐心听完了这些话,只是嘴角不禁的咧出了弧度。
只见其眼神里骤然聚起了一阵赤焰。
“那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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