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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何为黑白
看到李玉娘出来。正在和可儿说话的陈宽立刻直起身来。在李玉娘迎上时,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娘子,陆大哥叫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家那个逃奴人是找到了,可是现在她和你家大郎的堂弟顾二同在衙门王押司那里,据那顾二言说这个叫小英的女子是你家大郎许了她的。而且,连卖身契都在他身上。还有,”他咳了一声,脸上现出义愤之色:“他还有你家娘子将房屋田地卖与他的契约,如今他在王押司处已经将地契和房契更名转户。陆大哥让我来告诉你你们这官司怕是不好打了,还要早做准备。”
“王押司?”李玉娘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出了名能颠倒黑白的小吏?”
陈宽脸上一红,点了点头。虽说平时也是看不惯那王押司,可到底是一个衙门里的,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娘子,我虽是一路跑来,却未必快得过那些人,你们还是早做准备吧!我就先告辞了……”
李玉娘也不留他,取了二十钱塞给他,“劳烦小哥儿了,回去路上打碗水酒解解渴。”陈宽还要推拒,就听得门外响起一声马嘶。接着便有人大力地一脚踹开门来。刚才可儿迎进陈宽时并没有关上门。被人这一么一踹,两扇木门便“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影壁后有人尖着嗓子道:“作死呢!怎么使那么大的力气,不知道这是大官人我的房子了吗?”虽然是在骂,可声音里却透着无比的得意。听得出,那正是顾润的声音。
摇摇晃晃的,一列人走进院,当先的正是顾润,穿的一身的簇新,臂间拥着的却是换了一身粉红新衣的小英。目光在神情间还有些局促的小英脸上一转,李玉娘看向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人,其一个光着膀子,露出一身花绣,是闲汉身价最高的高胳膊,腰圆膀大,看来刚才踢门的正是他。
看着那个花胳膊,李玉娘扬声笑了起来,“厮那汉子,好大的脚力!既然这么厉害,怎地不去参军,去边塞守关?反倒跑到我们这平头小百姓家里耍威风呢!”
那花胳膊看看李玉娘,呲了呲牙,低声咕囔着:“这婆娘好刁的嘴。”却任由同伴笑闹,并没有冲着李玉娘飙。
反倒是顾润觉得丢了面子,酸溜溜地说了句“我的房子,爱让谁踢就让谁踢……”目光一转,看到陈宽,他哼了一声。“这不是陆都头的手下吗?怎么不在街上巡察,居然跑到这儿私会人家的小妾呢?看来,我还真得和你们陆都头好好说说,这种歪风不能长啊……”
听他打着官腔说话,李玉娘险些笑倒,也不看他,只笑盈盈地盯着小英道:“要恭喜小英您心愿得偿了。虽然是换了男人,可到底都算是顾家的小妾,可喜可贺啊!”
小英脸上红了红,但立刻就昂起头,头上一枝新得亮眼的银钗晃出一片银光。“我可不象你一样是个贱妾,郎君已经许诺纳我为如夫人。”
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你本为贱籍,想做如夫人,可不知二郎又要动多少手脚才能全你的心愿。”
被李玉娘这么一说,小英的声音一滞,看向顾润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怀疑。
顾润哼了一声,手臂一松,放开小英,瞪着李玉娘道:“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贱妇,一会再收拾你。”说着。便扬声叫道:“嫂嫂,我来看你了,出来一见。”
李玉娘皱了皱眉,顺着她的目光回望没有什么声息的正房。偏了下头,看向陈宽,施了一礼后道:“陈小哥儿,今日家多事,小哥儿先回吧!”虽然现在有一个差人在这儿更安全些,可若是顾润真的告到衙门连累了陆五却对她以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好处。
陈宽看看顾润身后的人,犹豫了下,正不知自己是该走该留之际,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呼喊:“李娘子可在家?”
随着喊声,走进一个身形魁梧的皂衣男子。一个到这男人,原本在顾润身后还耀武扬威作勇猛状的男人们立刻矮了半截,那花胳膊陪着笑脸唤了一声“陆都头”。陆五拿眼扫了一眼,却不曾说话。反上前两步,笑着对李玉娘抱拳道:“李娘子,我家小七托我来谢谢你,说是你送他的酱料味鲜无比,还要问你再要上一罐。”
陆五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李玉娘也是一怔,可立刻就明白过来陆五是托词过来做她的靠山。心大喜,面上却只是浅笑应了一声,“陆都头来得不巧,这会儿家有事,还要请陆都头稍候了。”
陆五也不催她,反笑道:“如此,我便在此等等。”
李玉娘欣喜若狂,忙喊了可儿去搬小凳。陆五也不歉让,拉了陈宽坐下闲聊。虽是坐在矮凳上,可那股旁若无人的气势,却让顾润的帮手忐忑不安起来。那花胳膊还拉了下顾润在他耳边低语数声,顾润脸色便难看起来,却仍是不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原来,陆都头和我兄长的小妾这么熟。不过,熟归熟,我们今天是要处理一些家务事,陆都头……”
陆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处理家务事自去处理,我答应了兄弟,不讨了酱料回去要受埋怨的。”
这话说的,任谁都知道他是在说假话,可偏偏又谁都不好直接戳破。
顾润翻了翻白眼,狠狠瞪了两眼李玉娘,又扬着嗓子叫。这一回,何嫂出来了,冷着脸道:“二郎,你莫要叫了,我家娘子身子不好。你一个小叔子跑到嫂子门前叫什么叫啊?”
顾润被损得大怒,刚要破口大骂。何嫂又道:“娘子说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事要说,就进去说好了。”
一听这话,原本还嚣张的顾润却有些犹豫了。若是往常他早就过去了,可现在他心知肚明姜淑云不是病了,而是血崩之症快要死了。女人阴秽之症,他堂堂丈夫岂能近前。
翻了翻眼皮,瞪着何嫂咕囔了一句,推了下小英,示意小英近房去。小英踌躇不前,眼颇有惊惧之色。被顾润狠狠捏了下这才磨磨蹭蹭地走近了卧房。刚一进去。对上姜淑云冰冷的目光,她已经吓得有些腿软。虽然姜淑云对人亲善,可却不是那种任由下人胡来的主母,积威之下,她还是很怕姜淑云的。
强笑着施了一礼,她也不上前,目光一转,看到开得并不是很大的窗户,眼睛便亮了。笑着道:“我把窗子开大些,娘子倒可以和二郎直接对话了。”说着,便走过去将窗子推得更大,也不管后面顾昱叫“小英姐姐,我娘冷”。招手向院外的顾润道:“郎君,这边来。”
姜淑云听着她的招呼,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一头山狼,可笑我自己竟然也做了一次东郭先生。可恨啊可恨,竟未能把你及时卖掉。”
小英扶在窗棱上的手一僵,回过头来,眼俱是怨毒。“娘子待我何其不公!凭什么你可以将李玉娘一个刚来顾家数月的外人视作心腹,却对我这个服侍了几年的婢女这么绝情?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我的心,我又何至于此?”
看姜淑云只是冷笑,并不答她,她便冲过去拍着胸膛道:“娘子若之前把我给了大郎,我今天又怎么会……”突然收声,她抬手抹去气极而落的泪水,十足的委屈模样,“娘子,你我主仆一场,小英给你磕个头,便算是送你了。”说着,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姜淑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英,只是冷笑。外面的顾润却已经不耐,凑近窗下,道:“嫂嫂看起来精神不错啊!还穿着这般鲜艳的衣服,看起来我家兄长之死对你毫无影响呢!莫不是已经在盘算着改嫁他人了?”
姜淑云闻言恨急,揪着胸前的衣襟,盯着窗外。身体微微颤抖着。“我姜淑云枉做好人,没想到白花花的银子,暖衣饱食,就养出了这么一对狼……”
小英脸上烧,垂下头去,顾润却是哈哈大笑:“嫂嫂这是说什么话呢!我这做小叔子的不过是表明态度,支持你寡妇再嫁罢了,怎么倒成了狼呢?咱们大宋,历来可都是认为寡妇再嫁乃是合乎天道之事。怎么我这助嫂改嫁的义举倒被嫂嫂这般训斥呢?”
姜淑云拍着床沿,大骂道:“顾二,你还是不是人?莫非竟还敢违逆律法于我居丧期间逼我改嫁吗?”
顾润笑笑,拱了下手,神情间却没什么恭敬之色,“我怎么敢呢?不过是与嫂嫂开个玩笑罢了。”
李玉娘冷眼睨了他一眼,心里隐约觉得他大概是故意要激怒姜淑云的。便开口道:“我昔日听人说诸葛亮三气周喻,断送了一代英才。看来二郎现在竟和神侯一样厉害呢!果然是在衙门里办事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让房气得胸口闷痛的姜淑云为之一醒。冷笑着道:“二郎如此咄咄逼人,莫非是怕我拿你问责吗?”说着目光已经转向小英,怒喝道:“贱人,你偷的地契房契现在何处?”
小英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在听到顾润一声低咳后便挺胸道:“娘子在说什么啊?小英虽是婢女出身,可也在娘子手下受教导多年,怎么可能做出偷窃之事?就算娘子如今把我送了二郎,可到底还是我的旧主,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呢?”
听她贼喊抓贼,竟失口否认自己做的事情。姜淑云气极反笑,抬手指着她涩声道:“好,好,半日不见你真是出息了。”
顾润在外咳了一声,笑道:“嫂嫂莫不是真的病糊涂了?或者是被听了有心人的胡言乱语就真信以为真了?怎么竟这么冤枉我们呢?居然还跑到衙门里却报假案,要知道那可是有违大宋刑律的。”顿了下,他竟从袖取出一张写了字的契约举了下,“嫂嫂,你真是糊涂,竟忘了前几次已将田产、房产一并卖与我这个小叔子的事了吗?还好,眼下就有你的贴身侍女作证。另外还有当时做了人的崔保正也随时可以出来作证,要不然兄弟我可不是真的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吗?”
说着,还掸了掸前襟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和声道:“如今连官契都更了名,嫂子莫不是又想后悔了。真是,果然是妇人少有讲信用之人。要不是嫂嫂是这样出尔反尔,心藏奸诈的恶妇。我家兄长又怎么会为畏你如虎,就连喝个花酒也怕得要死。若不是受不了你仗着富家女的身份欺凌于他,他也不至于一心要考取功名,以至于这般凄惨丧命异乡,连尸体都找不到……”
双手颤抖,胸前急地起伏着,姜淑云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的顾润,突然一个仰头,一口鲜血自口喷出。吓得站在一旁的小英尖叫出声,顾昱也大哭起来,站在窗前的顾润却是脸现喜色。
李玉娘疾步抢入房,看着软软倒在床上,双目无神的姜淑云,又悲又怒,俯下身连唤数声,姜淑云才缓缓睁开眼来,张了张嘴,却说不话出,嘴角鲜血滴落在李玉娘的掌心。颤抖着伸出手,姜淑云抓着顾昱的手,轻轻放在李玉娘掌心,望着她的目光满是哀恳之色。
泪水,滑过脸颊,李玉娘抓住顾昱的手,握紧之后冲着姜淑云点了点头。嘴角牵起,姜淑云把目光落在顾昱脸上,抬起的手还未碰到顾昱的脸便已颓然落下……
顾昱傻傻地看着娘,慌乱地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娘,娘,你醒醒啊!你不是想摸我吗?摸我啊!你好好摸摸我,抱抱我啊……”
听着顾昱的痛哭之声,李玉娘咽了咽干涩的咽喉。突然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汗,转身对着窗外冷笑道:“顾润,你现在满意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兄嫂过世,我竟还高兴不成?”顾润喝着,抬手做拭泪状,号叫着“昱儿,我苦命的侄儿啊……”没叫两声,他又哼道:“贱妾就是贱妾,竟敢对主子这么无礼。”
“主子?”李玉娘哧地一声笑出声来:“莫非娘子死前也将我送了给你?不知二郎可有我的卖身契在手啊?”
她这么一问,还真把顾润问住了。说起来,他也是奇怪,怎么那一堆契约里竟独独没有了李玉娘的卖身契呢?
进屋来抱着顾昱的何嫂抬眼看着李玉娘,也现出疑惑之色,却识趣地没有开口。
李玉娘昂头冷笑道:“倒要让二郎知道,我家娘子一早就已经将我放了自由身,如今我已非顾家的妾,二郎以后就莫要再在这面前摆什么主子的谱了。”
顾润先是大怒,可转念一想,他倒生出几分高兴来。想折磨这个贱人,以后有得是机会。现在她离了顾家,倒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到这,他便恶声恶气地吼道:“既然已经不是我们顾家的人,就趁早滚出去,莫要脏了我们顾家的地。”
目光望向窗外,虽看到陆五的身影,可看到顾润带来的人仍然站在原地,李玉娘的心便安了几分。
看着顾润毫不退让地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所为何来?莫不是我家娘子刚死,你就想把咱们这些人都赶出去,甚至还要让我家娘子暴尸荒野!?”
她这一声喝问,吼得有些气势,顾润不由得一呆,但立刻就道:“血崩之症而死的女人,从古至今都是不能葬于祖坟的。这种事天下皆知,我顾润可不敢犯天下之大不韪让血光之冲撞了祖先的灵气。”
这种事,李玉娘以前隐约听过一些。虽然心里气恨,却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愤愤道:“顾二,你莫要逼人太甚了!你手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心知肚明,你若要逼急了,咱们大不了和你逼个鱼死破,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怕上公堂对质!”
“对质?便是上了公堂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顾润笑起来,语带轻佻,“没读过书,我便教你一下什么叫死无对证。”
李玉娘一噎,却也知道眼下的情形还真的就是死无对证。原主已死,剩下她们,说得再多,又怎比得过顾润事先早已经安排好的假证人呢?
咬着牙,她指着顾润道:“休要猖狂!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曾看到我家娘子现在正在看着你吗?”
被李玉娘吓了一跳,顾润目光一扫,床上的姜淑云头披散,并不曾露了面目,也看不到眼睛是盯着哪。可因为李玉娘的话,他便疑心生暗鬼,总觉得姜淑云的眼睛是真地在瞪着自己。心里有些慌了,他退了一步,哼道:“我顾润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就念在我家兄嫂初丧,我也不催着你们腾房子,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可是要带着人来收房的。”
李玉娘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顾润眨了眨眼,哼了一声,便唤小英出去。小英听了喊声,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珠转了一下,才象受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出去。拉着顾润撒娇道:“郎君,吓死我了……”
顾润半拥着她拍了两下,目光一转,看到在台阶上呆的可儿。突然“啊”了一声:“这丫头,嫂嫂也给了我的,今个儿就一并带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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