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许都,秋风萧瑟。
许都城内,司空府。
今天秋高气爽,曹操难得出了书房,在院子中晒着秋日的暖阳,喝着酒,轻松惬意。
在曹操身旁,郭嘉陪坐着。
郭嘉少有说话,径自饮酒。他本就嗜酒如命,尤其曹操司空府的酒水,比外面的酒水味道更好,他可是惦记许久的。如今逮住了机会,自是不断饮酒。
曹操一边饮酒一边说话,只是他看郭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奉孝,听我说话没?”
曹操开口询问。
“啊!”
郭嘉一下回过神,讪讪一笑,问道:“主公,您说什么了?”
“你,真是……”
曹操看到后,无奈一笑。
郭嘉神色依旧如常,问道:“主公,您刚才说什么了?”
曹操说道:“我刚才说,丕儿虽说年轻,却也文武双全。他昔年十来岁时,就随我征战沙场,知道战场上的惨烈。目前来看,丕儿很是不错。他如今,已经是快十五岁。你说,册立丕儿为世子,怎么样呢?”
郭嘉摇头道:“主公,臣有些醉了,快醉了。眼下脑子迷迷糊糊的,主公问我,真是弄不清楚,不清楚啊。”
“你啊……”
曹操听到后,无奈一笑。
事实上,涉及到册立世子一事,曹操也就和郭嘉说过,因为他对郭嘉放心。
只是,郭嘉从不表态。
曹操见郭嘉不说话,继续道:“说起来,曹彰这小子,也英武不凡,武艺出众。尤其曹植,其才学更是出众,堪为诸子之最。唉,让人纠结啊,一时间难以抉择。”
郭嘉嘴角微微上扬,不曾搭话,继续径自饮酒。
他就是这秉性。
曹操见郭嘉不说话,又道:“奉孝,你说我膝下诸子,可有能和袁尚媲美的?”
郭嘉砸吧砸吧嘴,揉了揉面庞,说道:“主公,论及品行,主公膝下的任何一位公子,那都是远超袁尚的。袁尚这小子,纨绔无比,就是一渣滓。”
“哈哈哈……”
曹操忍不住大笑起来,摇头道:“奉孝,你个滑头。”
这话是夸赞曹丕、曹彰和曹植,实际上,却从另一个层面说,曹丕等人比不了袁尚。因为袁尚的才学、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曹操笑罢后,忍不住喟然叹息一声,道:“我这一辈子,不弱于人,的确不输袁绍。可袁尚这小子,的确不一般。”
“论及才学,袁尚文章、诗赋俱佳;论及武略,他屡战屡胜,更是数次给我们造成巨大的影响。甚至我麾下三员大将,都折损在袁尚的手中。”
“年轻一辈中,袁尚的确领先。可惜,不是我的儿子啊。”
作为乱世中立足的枭雄,曹操已经四十开外,快五十岁。
这个年纪,他也要考虑继承人。
昔年,曹昂还在时,曹昂英武不凡,且为人宽厚,学识出众,是曹操最中意的继承人。甚至在曹操看来,曹昂也就才学比不得袁尚,真要论及武略,自己的儿子曹昂,未必会输给袁尚。
可惜,曹昂死在了宛城一战。
郭嘉笑道:“主公,袁尚虽说不错,却也仅仅止于此。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且,袁尚如今掣肘也很多,他先是得罪了乌桓,又和袁谭、袁熙敌对。一旦袁绍身死,袁家内斗,我们自然是能坐收渔翁之利。我们,有的是机会。”
曹操点了点头,拿起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报!”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进入,躬身行礼道:“司空,孔融求见。”
“请到大厅。”
曹操吩咐一声。
侍从转身去通知,曹操也带着郭嘉,径直往大厅去。当曹操来到大厅,便看到站在厅中的孔融,却是发现孔融的脸上,竟有淤青还未散去。
曹操骤起眉头,问道:“文举,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一回事?”
文举,孔融表字。
孔融听到曹操的话,哼了声,道:“曹司空,这是你让我出使邺城的后果。我当众宣召,袁尚倒是在婚宴上,接下了诏书,可是,却以袁绍患病为理由,拒绝立刻到许都赴任。”
“袁尚说,等袁绍的病恢复后,再来许都赴任。可是,第二天上午,我准备离开时,他却指使人,扣押了我,不准我离开。”
“等袁尚大婚的第二天下午,袁尚才到了我居住的房间中,说是我宣召捣乱,对我拳打脚踢,殴打了我一顿,以至于我脸上手上,甚至身上还有更多的伤势。”
此刻的孔融,愤怒无比。
那神情,恨不得把袁尚杀死。
曹操一听,眉头上扬,露出惊讶神色。
好大胆的袁尚。
竟是敢殴打孔融。
不过,打得好啊。这孔融,被征辟到朝中为官,先担任太中大夫,如今又迁任少府,也算是朝中的高官。
可孔融自诩忠于天子,要维护朝廷正统,维护皇帝权威,处处顶撞曹操,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讥讽曹操。
只是,曹操只能忍了。
因为孔融出身不一样,是孔子后人,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这样的人,如果曹操处置,或者是杀了,对曹操的名声影响极大。
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曹操都不可能杀孔融。
曹操心中欢喜,转眼间又面色阴沉下来。孔融挨了打,袁尚又不愿意来许都,意味着扣留袁尚的打算,便失去了效果。
这一次谋划对付袁尚,失败了。
曹操心下叹息,道:“文举此番辛苦了,袁尚的恶劣行径,本官会处置的。你且回去好好休息,把伤养好。”
孔融摇了摇头,说道:“司空,还有一事。袁尚此番成婚,除了在婚宴上答应陛下的诏令,也写下了一首诗。”
曹操道:“什么诗?”
他本就是文人,一听袁尚有诗作,一下就好奇了起来。
孔融冷声道:“这一首诗,名为咏蛙,其内容很不一般,处处充斥着反意。”
曹操道:“先说内容。”
孔融直接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曹司空,你听一听,这不是乱臣贼子,那是什么?”
“袁尚有不臣之心啊!”
“袁尚的诗简单,可是他说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这般的气魄口吻,便是自己要做皇帝。袁家先有袁术称帝,如今到袁绍父子这里,恐怕也是这般。”
孔融咬牙切齿,沉声道:“这一情况,必须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道袁尚的恶行。”
曹操听得眼前一亮。
好诗!
好气魄!
要说这首诗有多么瑰丽,自是没有的。可诗句中,蕴含的魄力,却令曹操也赞许。只是袁尚越发优秀,曹操就越是心酸。
他没有这样的儿子啊。
即便他的小儿子曹植,天赋出众,可相比于袁尚,也是差了很远。
曹操收敛心思,看向孔融,再度道:“这事情,本官会处理的,孔少府且宽心。”
孔融道:“还有一事。”
曹操道:“还有什么事?”
孔融说道:“我离开邺城时,有一个名叫胡义的人出现,这是乌桓方面的人。胡义说,此前乌桓单于苏仆延南下求粮食,袁尚不仅拒绝了乌桓的请求,还羞辱苏仆延。”
“乌桓方面,大单于蹋顿,会在十月左右,发兵攻打袁绍,劫掠幽州和冀州。届时,请司空发兵,讨伐袁绍,截断袁家后路。”
曹操眼眸眯了起来。
这是一个消息。
他思忖一番,却不曾表态,道:“此事本官知道了,兹事体大,本官要商议一番,再考虑这事情的应对,等后续再说。”
“在下告退。”
孔融把事情说完,便告辞离去。
曹操的脸上仍有思索神情,郭嘉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
郭嘉静静坐着,不曾开口打乱。
曹操思忖片刻后,看向郭嘉,问道:“奉孝,你认为这一次的事情,该作何选择?”
“卑职认为,还是该打。”
郭嘉直接回答。
曹操站起身,沉声道:“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乌桓南下侵略幽州、冀州,会牵制大批袁家的兵力,使得袁绍、袁尚必须要应对。”
“我们出兵袭击袁绍的后方,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能夺取利益的时机。可是北方的战事,不是汉家人自己打自己,而是乌桓人南下,劫掠我汉家儿郎。”
“这是我不允许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曹操,焉能借助乌桓的力量。一旦借助乌桓兵力,我曹操和这些胡人蛮夷,有何区别呢?”
“我们和袁绍的交锋,是汉家人的内斗。自己较量争斗,关起门来打,打生打死,那都是自己人的事情,是各自的诉求。”
“可借助了外力,尤其这些乌桓的力量,任由乌桓人屠戮汉家儿郎,我做不出来的。我虽说屠戮俘虏,甚至斩杀百姓,可是我曹操,不会任由乌桓人肆虐。”
“所以乌桓南下,我不准备出兵。”
曹操眼神锐利,捋着颌下的胡须,郑重道:“大丈夫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这是重创袁家的绝佳机会,我也不屑为之。我要击溃袁家,自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溃袁绍。”
郭嘉听到后,热血沸腾,拱手道:“主公,英明!”
曹操摇头轻笑,道:“哪里英明了?这是不识时务,是不辨时机。只不过,是我年少时,曾仰慕卫青、霍去病,希望效仿他们,封狼居胥,马踏贺兰山,扫荡胡人蛮夷。”
“我本就立志,要剿灭这些胡人。到头来,却要借助乌桓的力量,击溃袁绍,这是我不愿意的。奉孝,你说我是不是傻?”
郭嘉神情严肃,摇头道:“主公不是傻,是有大义,是有家国情怀,卑职佩服。普天之下,也就是主公,才有这般的胸怀魄力。似袁绍,虽说出身袁家,家族四世三公,可袁绍在冀州,笼络乌桓,给予重重好处。这般行径,让人不齿。”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道:“知我者,奉孝也。”
“司空遇到什么事情,这么欢喜?”
就在此时,浑厚洪亮的声音,自大厅外传来。
却是荀彧进入。
荀彧的脸上,倒是有些喜色,笑吟吟的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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