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欲如何?”邵稹沉默片刻,问道。
五公子,诚恳道:“不如何,只欲邀致之重返长风堂。”
“我若是不愿呢?”邵稹冷道。
五公子一笑,忽然把手落在宁儿的脖子上。
宁儿尖叫一声,想反抗,奈何双手缚着,五公子的手像铁一样硬,稍一用力,她已经感到呼吸艰难。
邵稹神色阴沉,转身取下船头的火把,凑近货物。
“邵稹!”梁骏指着他,怒道,“你敢!”
“这船上已经洒了油,公子若敢伤她,满船的货便不保!”邵稹道。
五公子注视着邵稹,少顷,却是一笑。
“致之这是何苦,旧友相会,动了干戈,倒是伤了和气。”
邵稹仍将火把悬在货物上:“是公子为难于我。”
五公子叹气,松开宁儿。
“便依致之之言。”他说,“如今人货俱在,你我交换。”
梁骏讶然,看向五公子,他脸上却并没有别的意思。
邵稹道:“我的马车何在?”
五公子抬手,从人牵着一辆马车走出来。
“放开宁儿。”
梁骏皱眉,“你先交货。”
五公子却神色淡然,看向宁儿。
宁儿也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上,目光仍旧不屈。她看到五公子伸手来,脸一白,连忙躲开。五公子揪住她的手臂,却将她手腕上的绳子扯开。
“宁儿!”邵稹道,“你会驾车,坐到马车上去,先看看藏了人不曾,无人便往北走!”
宁儿愣了愣,立刻依言坐到马车上,掀开帷帐,没有人。她有些犹豫,回头看向邵稹。
“走!”邵稹大喝一声。
宁儿用袖子擦擦眼泪,扬起鞭子,大喊一声“叱”!
马儿拉着车,朝大路上走去,月光下,很快隐没在夜色之中。
“致之,”五公子看向邵稹,“货。”
邵稹冷笑,忽然抽刀一挥,斩断了系舟的绳子。上游刚下过大雨,水流湍急,船被水推着漂走。
岸上众人大惊,立刻去追。
人马一直跑了两三里,终于把船追到,邵稹却已经不见踪影。
梁骏气得跳脚:“公子!我去杀了他!”
“不必。”五公子坐在车上,望着月光下的河面,悠然地笑,“他还会来的。”
天很黑,只有月光将道路照得依稀可见。幸好马儿并不乱跑,宁儿赶着车,觉得心就跟车轮一样颠簸,都快跳出嗓子来了。
邵稹叫她往北跑,她不敢怠慢,可是又担心着邵稹。
她一边赶着车,一边不住地回头,后面空空如也。地面平阔,路旁的田地里蛙声一片,莽莽之中,只有她一个人。
宁儿想回去找邵稹,又不敢。手拉住缰绳,马儿停下来,宁儿心惊胆战地望着,听着四周的动静,什么也没有。
“稹郎!”她无助地喊了一声,涩涩的。她清清嗓子,又喊一声。
静谧的田野里,她的声音甚至不如风声长久,未几,便被蛙声吞没。
鼻子酸酸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捂住脸。
宁儿,勿惊啊……耳边仿佛响起父亲的声音。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天上打雷,她害怕得躲进父母怀里,他们笑着,温言安慰。
可是父亲,如今连稹郎都不见了……她低低抽泣。
宁儿,将来要勇敢些,若是害怕,就看看天上,我与你父亲就是最亮的那两颗星辰。母亲临终时,温柔地握着她的手,目光里满是鼓励:若还是怕,就去拿一根大棒,谁欺负你,就打谁。
大棒?宁儿吸吸鼻子。
对,大棒。
宁儿看向四周,路边,有几截不知谁丢弃的竹筒,她拾起来,长短正好。
宁儿擦擦眼泪,望向来时的路。
那些人,没有来追自己,那么,可能是邵稹拖住了他们。
他们那么多人,邵稹没有马,逃不快……宁儿心口紧绷,思索再三,一咬牙,调转马头往回跑。
不知道是不是救人心切的关系,她觉得马儿跑起来快了许多,约摸跑了半刻,忽然,她望见一个人影飞奔而来,连忙大喊一声,把马车停下。
邵稹跑得浑身大汗,转过一棵大树,他猛然见到一辆马车朝这边驰来。邵稹刚要闪开,却发现那马车极其眼熟,接着月光细看,他吃惊地睁大眼睛。
“宁儿!”他气喘吁吁,望着她跳下马车,朝自己奔来。
邵稹诧异,只来得及伸出手……宁儿重重地扑到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呜呜……稹郎……我以为……呜呜……我怕你……呜呜呜……”宁儿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不知是方才跑得太久,还是因为尴尬,邵稹只觉血气上涌,脸在烧。
他的双手僵了僵,片刻,轻轻落下,放在她的肩上。
“宁儿……”他无奈地笑,“我若是打斗受了伤,你这么一撞,我说不定就死了。”
月亮渐渐往西边落下,马儿拉着车,在路上慢慢走着。
邵稹驾车,宁儿坐在他身后。一夜惊心动魄,二人虽疲倦,却不敢入睡。
幸而走了不多远,他们看到一处村庄。庄外有供人休憩的草庐,邵稹把车卸了,固定好,再把马儿拴在木柱上。
宁儿身上披着邵稹的旧袍子,看着邵稹走过来,坐在车辕上。
“现在进不了城,在此处歇息歇息,等天亮再走。”邵稹说。
宁儿应一声。先前她大哭一场,现在已经心情平静,乖乖地在车里躺下。
“稹郎,”她轻声问,“他们会追来么?”
“不会。”邵稹道。
“如何知晓?”
邵稹靠在车壁,看看她,温声道:“我就是知晓,睡吧。”
宁儿眨眨眼睛,不再问。月光在天上铺下,从她的角度望去,邵稹高高的,影子淡淡投下,将她笼罩其中。
“你不躺着歇息么?”过了会,她又开口。
“我不累,先守一守。”邵稹说。
宁儿想了想,道:“我也要守,你累了便将我唤醒。”
邵稹笑笑:“好。”
宁儿也笑,睡意涌起,她安然闭上了眼睛。
宁儿是被一阵牛的叫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邵稹仍坐在车前,靠着车壁,与昨夜姿势无异——他就这样睡了一晚。
宁儿又惊讶又愧疚,却不想吵醒他。
她端详着他。早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邵稹的侧脸和身体镀上一层金边,如同奋战后休憩的力士,安稳和宁静。
宁儿小心地爬起来,轻轻取下身上的旧袍子,想盖在邵稹身上。
可还没碰到他,邵稹忽而睁开了眼。
墨鉾浸润朝阳的颜色,流光溢彩。
宁儿忽然觉得心被什么挠了一下。
“天亮了?”邵稹对天光有些不适,眯眯眼睛。
“嗯。”宁儿窘然,小声道。
邵稹瞥瞥她手上:“你做甚?”
“不做甚。”宁儿连忙把袍子藏到身后。
邵稹一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活动筋骨,颀长的身形在阳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心莫名地跳得快,宁儿望着邵稹,太阳光没有照到她,她却觉得脸在发烫。
“现下要去何处?”宁儿低头叠衣服,掩饰地问。
“回梁州城。”邵稹道。
宁儿讶然。
“还回梁州城?”她问,“可五公子……”
“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邵稹说,“他等我找他。”
宁儿不解:“为何?”
邵稹道:“他拿走了我的金子。”
宁儿吃了一惊,片刻,像想到什么,连忙去车里翻看。
果然,他们的衣物、过所文牒都在,可邵稹装金子的包袱,连同宁儿装首饰的包袱,都不见了踪影。
“卑鄙!”宁儿生气地说,“他们打不过你,就抢走财物!”
“不是抢。”邵稹苦笑,“五公子这是要我去找他。”
宁儿愣了愣,想起五公子那喜怒无常的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
“那你……你真的要去找他?”她问。
“当然要去,把你送到商州我就去。”邵稹语气笃定,“那些金子,都是我的。”
五公子虽拿走了二人包袱里的财物,但不幸中的万幸,邵稹喜欢随身带一点钱财,仍有二两金子傍身。
“二两金子也抵不得多时。”邵稹打着算盘,一边赶车一边对宁儿说,“这一路上,不仅要省,还得赚。”
宁儿本来就对钱财没有多少想法,听他如此说来,不住点头,好奇地问:“如何赚?”
邵稹回头看看她,捉弄之心又起。他指指路边上一位卖桃子的妇人,道,“还记得昨日在安闲馆外的桃子么?多少钱一斤?”
宁儿回忆了一下,道:“三十文。”
邵稹道:“此处只要十文,我稍后给你一百钱,你去买十斤,去安闲馆门前摆。你模样不错,头上再戴个花,一定有不少人来买桃子……”
宁儿起初听得有理,越到后面,却越觉得不对味。她瞥见邵稹眼角的狡黠,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
“稹郎去才好,”她说,“安闲馆里也有不少富家娘子,稹郎的头上戴朵花,再抹个胭脂,桃子必定早早便卖空了。”
邵稹一愣,看向宁儿,见她眼睛亮亮的,忽而大笑起来:“小娘子竟也会还嘴了!甚好甚好!这才是我表妹,哈哈……”
宁儿也笑。
是呀,表妹。
她坐回车上,望着车帘外浮动的光影,有些出神。
邵稹对她好,是因为拿她当表妹。
她那时担心他,抱着他哭,不也是因为他是表兄?
一定是这样的。宁儿心里对自己说。
正在这时,马车忽而慢下来,停住。
“宁儿,下来吧。”邵稹道。
宁儿应一声,探出头去,怔了怔。
这时一处十分漂亮的巷子,青石铺地,粉墙似雪,面前的宅院更是崭新,墙头花朵繁盛,相映艳丽。
“这么快?”一个绵软的声音传来,宁儿望去,却见一个妆扮入时的妇人立在门前,身上的纱裙曳地,妙曼动人。她看看邵稹,眼波流转,落到宁儿身上,朱唇轻启,“这,就是你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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