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鸦雀无声。
“西域?”好一会,宁儿低低地重复道,声音有些虚。
萧云卿颔首,拿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我在官衙里抄下的,你看看。”
宁儿接过来,只见上面抄的是官样行文。说的是龙朔元年春,朝廷任薛敬为安西都护府长史,薛敬举家前往了西域。
“你舅父原在商州为录事参军,如今是在安西都护府任长史,若寄信去,当不难找。市井中有往西域的商旅,你若想送信,我明日便替你去找人,只是毕竟路程遥远,要等待些时候。”
宁儿没说话,点点头,邵稹却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低垂的睫毛下滚落。
萧云卿有些窘,看向邵稹。
邵稹对他使摇摇头,萧云卿叹口气,转身出去。
“宁儿。”邵稹唤道。
宁儿低着头,肩头微微动着,抽泣的声音再也压不住。
邵稹见她这般模样,亦觉得同情。
他们这一路来,本以为到了商州便尘埃落定,岂料竟变故横生。
邵稹轻轻扶住她的双臂,将她转过来。
宁儿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濡湿了衣襟:“稹……稹郎……如何是好……舅、舅父……呜呜呜……”
邵稹看着她哭,心也被什么紧紧揪着似的。
“宁儿。”他深吸口气,道,“你舅父在西域,也算知道了着落。你写下信来,多写几封,明日就托给商旅带去西域。接来下,你也不必着急,我不是要去长安么,你可仍然跟着我。我给你个去处,你写到信里,到时你舅父要是来寻你,便简单了。再大不了,过两个月,我去西域时带上你去寻他。”
宁儿望着他,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未几,又眼泪汪汪。
“可你……你还有别的事……且你已经照顾了我许久……”
“那有什么。”邵稹微笑:“我说过我会带你找到舅父。”
宁儿咬着唇,好一会,终于颔首。
“稹……稹郎……”她擦擦眼泪,感激地说,“你真好……”
“那当然。”邵稹得意地笑,“我是你表兄,算半个亲戚呢。”
虽然邵稹说会仍然带着宁儿,但她仍然忧心忡忡。
到了用膳时,邵稹特意给她备了几样平日爱吃的,宁儿却觉得一点胃口也没有。
邵稹不由分说,每样挑一些,放在她盘子里。
“要哭也须吃饱了才有力气哭。”他振振有词。
宁儿无法,只得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下去。
邵稹一直陪着宁儿,直到她心绪平静些了,叮嘱让她好好歇息,才离开。
“不哭了?”萧云卿抱着玳瑁立在廊下,见他出来,问道。
“嗯。”邵稹道。
“真好,你们表兄表妹,又能在一起了。”他语重心长。
邵稹瞟他:“说风凉话是么?”
“岂敢。”萧云卿笑笑,“我是来问你,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邵稹沉吟,道:“有一事须劳烦你。”
“何事?”
“我明日动身去找五公子,要离开几日。你留在商州,替我看着宁儿。”
萧云卿不悦:“你当我是何人?保姆么?”
“不是么?”邵稹意有所指地看看玳瑁。
“你才保姆。”萧云卿瞪他一眼,“你把自己当什么了,荆轲还是程咬金?找五郎跟着我不好?”
邵稹冷笑:“你这一行浩浩荡荡,五公子的人不知道在何处盯着,跟着你去才是失策。我独身前去,可掩人耳目。且长风堂武功出众的人都是你这边的,五公子那几个手下还难不倒我。”
萧云卿沉吟。
“你知道他在何处么?”
“不知道。”邵稹悠悠道,“但你肯定知道。”
萧云卿白他一眼。
第二日早晨,宁儿是睡到自然醒的。
她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音,在榻上窝了一会,昨日的事浮上心头,她还是觉得十分难过。
不过,有稹郎。
想到邵稹,她的心安了许多。
宁儿穿好衣服,梳洗一番,走出门去。她来到邵稹的房前,只见房门紧闭,她敲了敲,无人应答。宁儿又走到堂上,邵稹也不在。她有些诧异,往日里,邵稹似乎还没让她找不到人。
“在寻致之么?”萧云卿的声音传来。
宁儿回头,颔首:“萧郎,稹郎去了何处?”
萧云卿笑笑,道:“你还未用早膳吧,先吃些东西。”
宁儿从他言语里听到些不寻常的意味,狐疑地看着他,在案旁坐下。
萧云卿招呼客舍里的人呈上食物,宁儿却没有动。
“致之有些事,要离开一两日。”待旁人走开,萧云卿低声道。
宁儿讶然,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邵稹几天前说的话,面色一白:“他……他去找五……”
萧云卿目光一闪,示意她噤声。
宁儿立刻闭嘴,询问地望着他。
萧云卿颔首:“你知晓便罢了,勿与旁人说。”
心忽而闷闷地蹦将起来,宁儿怔了好一会,眼圈发红:“他怎不告知我?”
“哎哎,”萧云卿无奈地说,“你别又要哭啊,你这个样子,他哪里敢告诉你。你一哭,他哪里都不敢去了。”
“胡说。”宁儿忙擦擦眼睛。
萧云卿摇头,叹气道:“他也是为了你。你二人不是要去长安么,寸土寸金之地,何事不须钱财。此去长安还有些路程,余财花光了,你二人到了长安便只好睡大路上。”
宁儿知道此言确实,却还忍不住担心。
“可是,五……那人心思可坏了,稹郎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他?”萧云卿笑笑,道,“宁儿,你知道致之本事么?他十七岁那年进长风堂,我义兄曾让挑出堂中武功出色之人与他对阵,我与五郎亦在其中。你猜结果如何?”
宁儿紧张地看着他,摇摇头。
“致之被打得鼻青脸肿。”
“啊……”宁儿捂住嘴。
萧云卿笑笑:“不过,我和五郎各自在榻上躺了十日。”
宁儿睁大眼睛望着他。
萧云卿看着宁儿:“如今你明白了么,五郎为何如此看重致之?五郎其人,最是好强又最是谦虚,所以他一直想将致之收入麾下。致之此去,不是他赢,就是五郎赢。”
早晨,五公子醒来事,并不算晚。从人隔着屏风告诉他,说萧云卿一行还在商州。
五公子应了一声,披衣起身。
榻上,锦被温软,美人玉臂横陈,见他起来,低低呢喃一声。
五公子在她的腰上掐一把,下榻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
江上碧波粼粼,风夹裹着河水清凉的味道拂来,教人心旷神怡。
这是一艘大船,船庐高两层。往大江上望去,满载货物的船连成长排,五公子立在船庐之上,一览无遗。
商州。
五公子从案上倒了一杯水,唇微微弯起。
此地距商州不过百余里。邵稹送他表妹到了商州,接下来,就该来找他了吧。虽然有萧云卿同行,但邵稹此人的脾气,五公子是知道的。别人的东西,他甚少觊觎,可他自己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吞占一分一毫。
他会如何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五公子啜着水,兴致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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