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随着萧云卿回到客舍,才到门前,正遇上褚棠。
他的神色着急,看到宁儿的一瞬,消弭不见。
“娘子去了何处……”他忙上前,可对上宁儿疑惑的目光,却尴尬地打住。
宁儿忍不住,正想要问,忽然,一只大猫蹿出,朝她跑过来。宁儿吓一跳,可定睛一看,却见那是一只毛色漂亮的大猞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水润光亮。
“玳瑁!”宁儿一喜,忙蹲下,将它抱在怀里。
玳瑁温顺地由着她抚摸,发出“呼噜呼噜”的哼哼声。
“你都这么大了……”宁儿轻轻说着,心底的旧事旧人如浮光掠影,倏尔勾起,触动了酸涩之处,眼眶红了起来。
“哎……”萧云卿看着,无奈道,“宁儿,你见到我这么个大活人不见感动多少,见到一只猞猁倒要哭了?”
“不是……”宁儿擦擦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未想到它还认得我。”
“怎会不认得。”萧云卿眨眨眼,“我每日入睡前,都要对它念叨一次宁儿小娘子的名字,它记得可好了。”
宁儿知道他又没正形,瞪他一眼,心里却不恼,相反,心情好了许多。
褚棠见他们和气,放下心来,道:“堂上已备好膳食,先用膳吧。”说着,朝堂上走去。
宁儿看着他得背影,忽而看向萧云卿。
萧云卿也看着她。
“褚郎来长安寻我,是萧郎安排的?”她问。
萧云卿莞尔:“我若说是,小娘子会不会高兴些?”
宁儿又紧接着问:“他怎会听你的?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萧云卿悠悠道,“不过给他找了一位治病的神医。”
宁儿睁大眼睛,还想再问,萧云卿却道:“先用膳,我饿死了,玳瑁也要饿死了。”说罢,翩翩然踱入堂上。
事情转折得奇妙,宁儿与萧云卿、褚棠坐下来,六目对视,除了萧云卿,尴尬之色已是难掩。
用过膳后,褚棠摒退左右,向宁儿深深一揖:“棠深愧,望娘子赎罪。”
宁儿抱着玳瑁,看着他,又瞥瞥一脸仿佛事不关己的萧云卿,只得道:“褚郎,还烦将此事前后细细说来。”
褚棠苦笑,道:“此事皆因我往岭南而起。得病及父母为我娶亲之事,娘子已知晓。去年娘子失踪后,我也已病入膏肓,眼见不治。正是此时,萧恩公将一位神医送到我家中,将我性命从黄泉路上救回。我阖家对萧恩公感激不尽,欲酬以重金,恩公却不收,只将娘子之事告知,请我成人之美……”褚棠瞅瞅宁儿,见她低着头,满脸晕红。他有些说不下去,求助地看向萧云卿。
萧云卿笑笑,道:“宁儿,你且随褚郎去阆州,我已打听得致之在西域的下落,过不久就能把他弄回来,到时,让他去阆州接你。褚郎到了阆州,也不会与你成亲,待得致之到了,他只需将婚约销去,你便可随致之远走高飞。”
宁儿看着他,心砰砰跳得厉害,却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夕阳如火坠在天边。
庭州的石氏胡人,个个兴高采烈。今日是石国的节日,族人们点起篝火,宰杀牲畜,还买来许多美酒,聚宴欢庆。
石儿罗跟一群年轻人蹴鞠,一连几场,玩得酣畅淋漓。
击鼓和歌唱的声音从篝火那边传来,石儿罗望去,几个青年男女腾跃起舞,众人在旁边击掌相和,很是热闹。
石儿罗将汗湿的衣服脱下,披在肩上,朝湖边走去。
邵稹正坐在一堆干草上,手里拿着一块布,慢慢擦拭着他得刀。旁边,几匹马松开缰绳,悠闲地嚼着草。
“不去玩?”石儿罗问。
邵稹道:“我先把马喂饱。”
“石真!”这时,两名女子走过来,一人面带羞色,另一人大胆些,笑道,“我们跳舞还差些人,你也一起来么?”
石儿罗看看她们,又看看邵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推推他。
邵稹看着两个女子,莞尔,道:“我不会跳舞。”
“我们教你。”女子道,“可容易了,看,这样……”说着,调皮一笑,将柔软的腰肢像柳条一样摆动,眼神妩媚。
邵稹笑起来,眼睛浸染着霞光,光采迷人。
女子们以为他要答应了,正欣喜,却听他道:“你们石儿罗堂兄比我跳得好,让他去吧。”
女子们登时露出失望之色。
“谁要他……”一人嘟哝道。
石儿罗瞪起眼:“嫌弃我是么?过几日我进城,你们可别跟着我!”
女子们讪讪,见邵稹一直微笑,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只得走开。
等她们走得远些,石儿罗看看邵稹,无奈地说:“你每次都这样,给些面子么。我们族中的女子论长相论性情,哪点不好,她们可伤心了……”
邵稹继续擦刀:“我又不喜欢人家,答应了,不是更伤人心。”
石儿罗道:“你为何不喜欢?真的心中藏了人?”
邵稹苦笑,往刀上吹一口气,没有答话。
石儿罗来了精神,忙问:“是谁?汉人么?漂亮么?”
邵稹颔首:“说了你也不认识。”
石儿罗嚷道:“喜欢就娶回来啊!”
“她在中原。”
“那你在中原时为何不娶她?”
邵稹默然,片刻,道:“石儿罗,如果……我说如果,你妹妹跟着一个坏人跑了,你的家人会如何?”
石儿罗想了想:“我父亲会气得要死,说不定还会把那坏人和我妹妹都杀了。”说罢,似明白什么,道,“得了吧,你又不是坏人!”
邵稹看着刀刃,锃亮的面上,映着月光,明亮照人:“那只是你这么觉得,不一样的。”
正说着话,有人远远喊着“石真”,朝这边跑过来。
“有商旅送来了一封信,给你的!”那人说着,将一封信递给邵稹。
邵稹讶然,接过来,看了看,神色忽而凝住。
“怎么了?”石儿罗好奇地问,探头瞥一瞥,只来得及看到“宁儿”“阆州”几个字,邵稹已经把信收了起来。
邵稹却不答,道:“替我把马牵回去,我有些事,去去就来。”说罢,他站起身,匆匆走开。
夜晚,萧云卿与褚棠聊了一会,告辞回房。才到门前,想起玳瑁被宁儿带走了,想了想,去找宁儿。
厢房里,宁儿拿着一只小篦子,给玳瑁梳理毛发。玳瑁趴在榻上,舒服得眯着眼睛,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唤。
萧云卿见她双目定定,似乎专注,又似乎神游四方。
他轻咳一声,宁儿抬起头,见是他,停住动作:“萧郎。”
萧云卿笑笑,走进去:“你这么宠它,我可不好做主人了,我可没工夫天天给它梳毛。”
宁儿也笑笑,却犹豫了一会,道:“萧郎,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萧云卿在一旁席上坐下,大方地说:“何事?问吧。”
宁儿道:“你说你已经寻到了稹郎,他在何处?还好么?”
萧云卿莞尔:“好得很。他改名入了籍,如今在庭州。”说着,他不无佩服地叹道,“他那身本事,到哪里都不愁。”
宁儿听着这话,目光明亮起来,兴奋地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过你么?”
宁儿思索片刻,瞅着他:“骗过。”
萧云卿:“……”
他面色讪讪,轻咳一声:“那是从前,呵呵……”说着,恢复正色,“如今这事可是千真万确。知道何谓长风堂么?手伸得长,耳朵里生着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这才叫长风堂。”
宁儿将信将疑,心却稍稍放了下来。少顷,她想了想,却道:“还有一事。褚郎说,他垂危之时,你救了他。我记得,那正是去年,你我相识不久。”
“嗯?”萧云卿眼中闪过一道光,笑笑,“是啊,我那时就觉得致之对你不一样。他那点心思,何时能瞒过我?我那时就想着,帮他一把,或许对你二人有用,恰好又认得了一位医术高深的扁鹊,就送他到了褚府上。”
宁儿微微颔首,忽而问道:“那位五公子,如何了?”
萧云卿讶然:“宁儿小娘子怎会问起他?”
宁儿忙道:“我记得稹郎曾说过,长风堂由你与五公子主事。那时,你说要与他解决恩怨,稹郎也一直担心。”
“世上已经没有五公子了。”他淡淡道,眉宇间带着一股冷然之气,“致之在北门屯营出的那事,就是五公子告的密。他卖了致之,也卖了长风堂,我再留他,便是对不起兄弟。”
宁儿心中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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