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被流放的众人终于到达了宁安。
当看到宁安城门时,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一个个蓬头污面,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的发出嘶哑难听的哭嚎之声,宛如鬼哭一般,透着数不尽的心酸。
哭他们终于活着到了宁安,更哭那些永远都到不了宁安的人们。
宁安的百姓们对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习以为常。
每隔几年,他们这里都会出现这么一群人,对着城门鬼哭狼嚎。
这有什么可哭的?!
他们要哭的……还在后头呢。
他们宁安地广人稀,靠近边境,不时有靺鞨人和逻车人来骚扰不说,就说这一年当中足足有五个月的漫长冬季,重冰积雪、苦寒冰封,每年都不知会冻死多少人。
他们本地的宁安人尚且活得艰难,这些从京城流放来的“贵人”,一个冬天过去,能活下来的也就十之一、二而已。
因此,宁安的百姓们也没有对被流放的众人指指点点,只是随意的看了两眼后,就扛着锄头、挑着粪,该干嘛干嘛去了。
薛明珠没有哭,鼻头却也有些发酸。
虽然后半段路,因为李山的存在,她没有再吃什么苦头,可是,前半段路的苦,却是实打实的。她这小身板竟然能活着来到宁安,真的全靠薛家人全力相护……呃……还有谢孤舟的救命之恩……
不管怎么样,她至少活着到了宁安了,她上一世的老家。
这一路全靠他们,她才能活下来。
到了她的地盘,那就看她的吧!
她一定会让她的家人还有谢孤舟平平安安活下来的。
薛明珠精神振奋,嘴角微翘,杏眼中精光灼灼,满是斗志。
谢孤舟看着身边不远处的小豆丁,真的不明白,这小豆丁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宁安哪里有半点能比得上京城?
小丫头这个年纪不正是应该爱美爱玩爱吃的年纪吗?
可是,这一路上,他从不曾见这小豆丁对于京城的繁华有半点眷念之意,亦没有对薛父有半点怨怼之情。
似是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要在宁安这个苦寒的边境之地呆一辈子的命运了。
每天总是笑脸相迎,活泼乐观。
虽说流放的众人都是各有各的苦,可是,看到薛明珠,却总还能露出一丝笑容。哪怕是自己这颗冰冷的心,都总不经意间为她所暖。
可能,越是身处寒冷的人,对温暖就越发的向往吧。
每天看到薛明珠甜甜的笑容,才能感觉活着还有希望。
谢孤舟脊背挺直,悠远的目光落在宁安的城门之上,漆黑孤寂。
赵大没有给大家太多的时间哭泣,便不耐烦的甩着鞭子催促着众人往内城衙门走。
从京城一路出发押送这些犯人的差役们早已归心似箭,一心想将他们与宁安府的人做好交接,他们好返回京城。
众人哭够了,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解脱,去掉脖子上这枷锁,因此,不用再催促便自动自发的加快了脚步。
流放的这一路上,他们从不曾走得如此快过。
薛明珠也混在人群中,与众人急迫想要得到自由不同,她更关心的是这一世宁安的风土人情,因此,小脑袋不停的转着。
外城似乎是宁安穷人居住之地。
家家户户皆是矮矮的茅草和泥所筑的房子,屋顶高高坚有一物,薛明珠知道那是烟筒。北地之人想要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季,都靠这玩意救命。
薛明珠眼睛闪闪发亮。
感谢老天,这个时候,宁安已经有了火坑。
不用她再费心去做出来了。
其它的都与薛明珠记忆中的老家很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比如每家每户的院墙都是木制的。
有些家境好些的,用的是处理过的板条,扎得密密实实;那家境差些的,用的就是山上掰下来的枯树枝丫,稀稀疏疏,树短柴栅。
家家户户都有一块自留地。
或大或小。
里面都种着一些常见的小菜。
比如葱、香菜、辣椒、黄瓜……薛明珠甚至还看到了土豆秧子。
那是她的最爱!
薛明珠已经开始流口水,幻想着排骨炖土豆了。
对了!
还有她的羊肉大葱馅的包子。
她娘答应了她的。
这里的院子里,几乎每家都种了一株或是几株以上的果树,杏、李子、野梨子什么的,有的果树上已经结了青青绿绿的果子。
果树下面散养着鸡鸭,正“咯咯”“嘎嘎”的欢叫着。
薛明珠再一次没出息的流口水。
他们走得很快,薛明珠腿短只能拼命的倒腾才能勉强跟上,眼睛就有些不够用了。
薛母紧紧的牵着她的手,生怕把她丢了。
已经到了宁安了,就是做样子,也不能再抱着薛明珠了。
九十九步都走了,可不能差这最后一步,让人挑出毛病来。
由于走得急,薛明珠还没怎么好好看看,就到了内城了。
内城应该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了。
这里的房子一水的青砖瓦房,砖墙高高,让薛明珠看不清里面,倒是往往有墙内的果树枝丫伸出墙外,硕果累累,带着酸涩的果香。
这里也有商铺。
门面不算大。
薛明珠隐约好像看见了有布和胭脂的铺子。
可是,她没看到卖米面粮油的铺子。
李山说他们的米面粮油可都不多了,薛家人这么多,每天的消耗都不少,等一会儿他们分了住的房子后,这些东西可都得重新采买才成。
内城虽然繁华,但是却比外城小得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已经赶到了宁安府的府衙门口。
看着肃穆的宁安府衙门,众人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
这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地方了。
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薛明珠也好奇啊,夹在人缝中拼命掂脚往外面看,可以,以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宁安府出来一个似是小官模样的人与京城这边的冯头儿做了交接。
接着,她好像看见冯头儿似乎给那个小官塞了些什么,然后,伸手一指队伍中的谢孤舟,低低的说了什么,那小官心情很好的样子点头答应了。
薛明珠觉得冯头儿应该是给塞了银子,请那人关照一下谢孤舟。
心中不禁对冯头儿多了一丝丝好感。
虽然这个冯头儿看起来阴沉沉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可是,他答应了秦牢头要关照谢孤舟,这一路上便是这样做的。
虽然,他做的并不明显。
倒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物。
甚至不惜自己倒贴钱请人继续照顾谢孤舟。
那个秦牢头一定是对这个冯头儿有很大的恩情。
薛明珠想着。
原本她还担心谢孤舟一个人,若是在宁安受了欺负可怎么办?!尤其是对他恨意颇深的远房四婶娘一家。
现在,谢孤舟也算是衙门里有人罩着的人了。
薛明珠贼兮兮的看谢家的那个四婶娘,果然,见她一家脸色极其的不自然。
两边的交接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完的,他们所有人都被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静静的等着。
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又一直等到下午。
一直没有人来管他们,也没有人给他们送饭。
众人人人脸上皆是菜色,可是,却只能默默的忍耐着。
薛明珠肚子早就饿了。
偷偷啃着薛母一早塞给她的一小块糕点。
她人小站在众人之间,一点儿也不打眼。
可是,薛母为了小心谨慎,也不敢给她带多,就只带了一块,稍稍缓解一下。
“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薛母心疼的摸着薛明珠的小揪揪。
薛明珠点了点头。
这一路的艰辛能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
太阳西移,眼看着日色渐沉,众人都饿得饥肠辘辘之时,院子的门终于被打开了,众人忍不住一阵激动,队伍骚动不安。
进来的已不在是冯头儿那些差役,而是一些他们不认识宁安府的差役。
只见一个文书模样的人手上拿着一份单子,看了他们一眼后,打着官腔,悠悠道:“我一会儿叫一个人,便解一人枷锁,记住你所分的房子和田地,跟随你的保长,在这儿按个手印,便可以离开了……”
“此时流放犯人应到四十七人,实到二十九人。”
“全为流放,无人与披甲人为奴。”
“故可不当差、不纳粮、按人头分予房子和田地,自已自足……经济困难时可到府衙申请救济……”
当听到这儿的时候,人群中的骚动再也制止不住,惊呼声不绝,有的甚至带了哭音。
他们素来将宁安视为虎狼之地,以为等到了这里,等待他们的将是皮鞭和无尽的苦役,却没想到不但还了他们自由,甚至还如此待遇,给他们分房分地。
“感谢宁安将军仁德啊……”
不少人哭得趴在了地上。
薛明珠也很是激动。
这宁安的政策不错啊……
有个仁德的好官,这苦寒之地的生活也总算有些盼头了。
不过,这句话,当薛明珠看到分给他们一家的房子后,沉着小脸,打算收回了。
眼前这个破败腐朽得四处漏风、围有几张糟烂兽皮的破木屋,就是分给他们家的房子了吗?!
这能住人吗?!
啊啊啊……
薛明珠内心土拨鼠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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