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周末的时候,尹萌难得有空，多画了几张画，给一直相处甚欢的合作方。
对方看见尹萌的画,有些惊讶。
“最近是有什么好消息吗？从你的画里来看,你最近心情非常不错。”赵灿是尹萌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合作的杂志社编辑,因为喜欢尹萌的画风，经常找她约稿。尹萌大学四年积累的作品多了，赵灿还特意在她毕业前帮她出了一本作品集，里面囊括了她各种在杂志上刊登过的画稿,在她毕业的同时上市，给了她一份最好的毕业礼物。
两个人相处这么长时间,赵灿对尹萌的了解不亚于祝梨。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不仅是编辑和画手，更趋于朋友。
尹萌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自己，也不扭捏，腼腆地承认道：“等好消息确定了,一定第一时间分享给你。”
赵凡听她这么说,提前道了声“恭喜”。
直到对话结束,尹萌脸颊上的笑意都没落下来。
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放弃画画。年少时候的喜欢,因为这些年的坚持逐渐开花结果。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有成就感了。
尹萌一直很感谢自己的坚持，还有当初给她力量让她坚持下来的人。
当初大四毕业,她敢只身一人奔赴B市，这些年来靠着画画积累下来的资本功不可没。而现如今,公司里赵凯杰和简君茹这番操作，也让尹萌在有底气辞职的情况下重新估量这份工作带给自己的意义。
她现在已经不比当初了。
工作年限虽然不长,但光是凭着她自己一手把公司的直播业务支棱起来,已经有不少猎头都已经悄悄朝她递来了橄榄枝。
这当中不乏有行业巨头以及上市公司,但尹萌最中意的还是一家初出茅庐的新公司,鼎城娱乐。
鼎城娱乐是一家新公司，对外公布的老板是个有些年轻的刚从业内顶尖娱乐集团跳槽出来的总经理，但业内有传言称这位总经理背后还有位实力雄厚的神秘投资方，发展势头不容小觑。
尹萌跟对方接触了几次，觉得不论是条件还是企业文化，这都是一间极具潜力值得效力的公司。
只不过尹萌还没下定决心。
晋江传媒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赵凯杰更是她的伯乐。尹萌对他们多少还有点感情在的。
……
但让尹萌意外的是，她还没确定好是否要接下鼎城娱乐抛来的橄榄枝，倒是先收到了赵凯杰的糖衣炮弹。
下午的时候，赵凯杰把尹萌叫到办公室里，先是例行慰问了几句工作和生活，这才不疾不徐地切入了主题。
“听说上次直播，本来要上架的那幅画临时出了点问题，是你及时找了另一幅来顶上的？”赵凯杰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悠然，仿佛只是无意间提及的一件小事。
尹萌不明白赵凯杰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但仍是如实答道：“确实，当时时间紧张，所以才临时上架了这个作品。《晓春》这幅画的主题和格调都跟我们当天直播的主题很契合，虽然没有走正常的选品流程，但上架这幅画肯定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看着尹萌着急解释的样子，赵凯杰笑了笑，不急不缓道：“没问题，主题当然没问题。只不过我听说你找来的那幅画是国内一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的作品，叫……YURI，是吧。这位插画家可是出了名的不给任何非官方渠道授权吧？据我所知，我们公司也没有接到这位插画师的授权……”
尹萌微微一怔。她一转念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简君茹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在找她工作上的漏洞，这才被她抓到这么个“把柄”，及时报告给了赵凯杰。只不过，这幅画的版权问题，要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赵凯杰看见尹萌明显为难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听说，你最近跟别家公司交往得有些密？”
尹萌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过来。《晓春》的版权问题都被简君茹汇报给赵凯杰了，那尹萌最近跟鼎城娱乐那边频繁联系，肯定也逃不了简君茹的眼。自己身边跟了这么个赵凯杰的眼线，被他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尹萌想明白这些，反而平静下来。她看着赵凯杰，微笑着问：“赵总突然提起这些，是有话要说？”
赵凯杰笑了笑。
他向来知道尹萌是个聪明人，曾经他欣赏她这一点，只可惜不能把人彻头彻尾地收进自己手心里，也就只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当然，现在网络上对版权这方面的事情很重视，像YUIRI这样粉丝众多的画手更是。这件事闹大了对公司的影响不好，对你的影响更不好。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也不想你被这些事情牵扯起来。版权的事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赵凯杰故意顿了顿，才把他的真正目的宣之于口，“只要你跟艺人公司和平台那边把合作稳定好，再把简君茹这个接班人带出来，我保证，不会让你吃一点儿亏。”
赵凯杰说完，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
尹萌坐在沙发上，好半天，才忍不住笑了笑。
“赵总还真是……惜才啊。”她语气里有几分嘲讽。
赵凯杰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敲，没说话。
他心里很清楚，尹萌对于公司的价值远远不止现在这些。
公司的直播项目毕竟只是刚开始，公司跟经纪公司和平台签的合约都是短期内的试水合约，一旦前几次合作出现什么问题，后续合作自动作废。这已经是尹萌凭借公司的条件能谈下来的最好的合作了。原本赵凯杰想让尹萌把合作方全部稳定了，试水合约改签成长期合作，再把她安排到别的岗位上，扶简君茹上位。但简君茹年纪轻性子急，等不及得想要尽快进公司……赵凯杰也只能一宠到底。
这次简君茹告诉他尹萌有想要跳槽的打算，赵凯杰心中警铃大作。他不得不改变原来的原计划，借着这次尹萌在版权上的疏漏为要挟，让她在离开前把这些合作方全都稳固住，这样不论公司的项目将来交到其他任何人手里，都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动到根本。
一切的计划都是那么的完美。
只不过跟赵凯杰想的不一样，尹萌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而表现出丝毫慌乱。
尹萌从沙发上站起来，只是淡淡说了句：“我会好好考虑的。”紧接着便离开了办公室。
尹萌的淡定让赵凯杰产生了一丝不安。
如果不是简君茹非常明确的告诉他尹萌没有拿到那幅《春晓》的授权私自商家，他一定不会这样自信满满地跟尹萌摊牌。
但尹萌的反应……不在他的计划内。
第二天一早，赵凯杰来到公司的时候，在自己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尹萌的辞职信。
……
尹萌到鼎城娱乐入职的第二天，赵凯杰的律师函随之而来。
律师函上表示尹萌在公司就职期间枉顾公司流程，私自上架未经授权的名家画作，给公司带来了经济和名誉等多方面损失。为此，向尹萌追责赔偿五十万元人民币，并将向法院提起诉讼。
尹萌看到律师函的时候，鼎城娱乐的总经理顾斌也正坐在她办公室里喝茶。
尹萌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年轻的总经理，有些好奇地问：“顾总，入职第一天的员工被卷入这种纷争当中，您担心吗？”
顾斌看着尹萌，轻笑道：“完全不。”
尹萌疑惑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信任从何而来。
……
比起顾斌的云淡风轻，微博上的网友们早已经热火朝天地争论了起来。
《春晓》的作者YURI因为几年前一幅让人惊艳的作品《忆》而出现在公众视野里，这些年来一直低调作画，不营销不蹭热度，几乎从没跟任何纷争挂过边。这次晋江传媒的声明是以保护YURI版权为出发点，不论是YURI的粉丝还是不明真相的路人，几乎在晋江传媒的声明发出后都自发站在了赵凯杰这边，对这个盗用版权的尹萌提出了强烈谴责，甚至出言谩骂。
讨论热度一度把这件事送上微博热搜。
自从赵凯杰的律师函发出后，尹萌的手机响得就没停过。
不仅有以祝梨为首的一帮朋友，带来了从精神到经济上的全方位慰问，还有一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同事和合作伙伴。唐雪融清楚尹萌不是会在工作上犯这种错误的人，发来的消息简洁明了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以证清白。最好笑的是楚依然，直白地问尹萌有没有钱把版权的事搞定，没钱尽可以管她借，一副标准的“我是小富婆，你快来找我借钱呀”的语气，骄傲中透着可爱。
消息太多了，尹萌看完就把手机放在一边，根本来不及回复。
她登上自己偶尔才上一次的微博账号，发了条微博道：“《晓春》是我的作品，上架我也知情，授权书已经签过了，贵公司不知道吗？”
微博下面附图，一份是《晓春》的知识产权登记表，另外一份是把《晓春》独家授权给尹萌销售的授权书。
画手YURI亲自辟谣，这下不仅是把吃瓜群众给整懵了，更是让赵凯杰猝不及防。
要不是YURI的微博账号上那亮澄澄的黄V图标，赵凯杰几乎要怀疑这账号根本就是尹萌随便找人过来伪装的。然而PO在微博首页的产权证明不假，授权书更是如假包换，日期确实是在直播当天，白纸黑字，外加YURI本人特点十足的亲笔签名，没有丝毫作假的可能。
网络上的舆论一夜之间转了方向，从质疑尹萌偷盗版权，到怀疑晋江传媒的业务能力，对自己公司的员工和项目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草率地在微博发送律师函，打扰画手本人，占用公共资源。
巨大的舆论浪潮中，尹萌登上自己刚刚开通的微博账号，发了一条新消息：
“大家好，我是尹萌。已入职新公司鼎城娱乐，影视传媒相关优质项目，欢迎合作。”
这条微博下方，毫不意外地收获了广大网友的点赞和评论，还有不少前人特意过来道歉的，为之前被赵凯杰一面之词所蒙蔽而做出的不理智的行为而道歉。
尹萌没多犹豫，很快又发出了第二条微博：
“感谢大家对我个人工作变迁的关注和监督，将来也会一如既往地以严谨的态度跟合作方开展项目往来。针对一些公司没有丝毫证据的恶意诽谤，我会保留依法追究的权利。”
……
网上的风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到下班的时候，尹萌已经把工作的事情处理好了，翻看自己通讯录里那些之前没来得及回复的消息，又用去不少时间。
等尹萌收拾好包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灯火璀璨。
齐荣的车停在马路边上，男人仍旧靠在车边，安静地等着他，远远看去像是一幅构图完美的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尹萌走过去，轻声问。
这段时间齐荣出差，每天虽然仍旧定时定点的汇报行程，但工作和应酬明显让他忙碌起来，尹萌就没把自己要换工作的事情告诉他。
齐荣等她走近了，轻笑道：“我也是上网的。”
尹萌跟赵凯杰之间的事闹得那么大，就算是路人都知道关心一下，更别说是他了。
尹萌眨了眨眼，不悦道：“你知道啊？那你怎么一条消息都没有？”她刚刚翻遍了自己的未读消息，连赵勇都知道发消息来关心她，齐荣的对话框里却一片安静。尹萌还以为他忙着没时间上网呢，但既然他知道，那就是不关心了。
尹萌说着，转身就想走。
被男人一把拽了回来。
“给个解释的机会？”他问。
“你说，我勉强听听看。”尹萌傲娇道。
男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伸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博递到她手里。
“我找你了，不过找的是你另一个号。”
尹萌疑惑地把手机接过来，他给她看的竟然是微博私信页面。
私信里，齐荣顶着他认证为“齐氏集团总经理”的账号，给那个名叫“YURI”的微博号发消息。
【齐荣：您好，很喜欢您的作品，对您的画风也感到非常熟悉。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签约我们公司，我们将为您打造完整的经纪团队，让您可以全心创作，后顾无忧。】
尹萌怔了怔。
她清了清喉咙，把手机还给齐荣，否认道：“什么叫‘你的另一个号’啊？这是画手YURI，又不是我。”
齐荣看着尹萌，目光柔和。
“哦。”
这冷淡的态度，明显就是不信啊！
尹萌揪住他衣摆，止住他转身去往驾驶座的动作。
“你……你为什么觉得我是YURI？”尹萌小声问。
齐荣揉了揉小姑娘脑袋，把她送进车里，系好安全带，道：“坐好，我带你去看。”
尹萌疑惑地看着他，却仍旧听话地没挣扎。
车子在马路上疾驰。
等到了目的地，齐荣牵着小姑娘的手，把人扶下车。
“这里是？”尹萌跟着他进了电梯，小声问。
齐荣答道：“我家。”
尹萌眼睛顿时睁大了几分。
面对小姑娘的怀疑和戒备，齐荣轻轻笑了笑，安抚道：“放心，我要想对你做什么，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尹萌小声“哼”了一声，姑且暂时信了。
等跟着他进了门，尹萌才明白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就是YURI。
大门正对着的客厅墙壁上，一幅明显有些年头的老画被主人仔细装裱着，挂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画作看起来不是什么成熟的大家画的，人物和光影都有几分青涩和稚嫩。
但尹萌看见那画的时候，鼻尖的酸涩感立刻涌了上来，急促地眨了好几下眼，才把眼眶里的湿意压了下去。
“这是……”
齐荣走过去，低声坦白道：“当初走得匆忙，也没想到会回不去。不过还好，悄悄藏了这幅画走。”
画面中，男生靠在树上，身后田野里大片春绿色的背景下，他单手插在口袋里，长腿微曲，微微抬眸看向画面外，眼底温柔绽放，像是看着他昏暗世界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那是尹忠国祭日那天，齐荣陪尹萌回家看望过后，尹萌连夜作的画。
因为画得匆忙，都还只是半成品。却被他无意间发现了，偷偷藏了起来，带回B市。
尹萌走近了，看见那幅画的右下角赫然有她这么多年未曾改过的署名——
YU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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