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每到年关总是这样,大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少，反而是小镇上越来越热闹。
齐荣回B市的时候，街道上的人明显比平时少了许多。直到出租车开到自家老宅门口,看着门内外贴着的满是年味的装饰,这才有了几分热闹气。
齐荣回来也没提前跟齐宏他们知会。等他自己拿钥匙进了玄关,门内的人才察觉到他的归来。
“二哥回来了。”齐硕最先发现的他，喊了一声。
紧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
齐荣自顾自地在门口换鞋，拎着赵芳给的咸货和行李进到屋内，齐宏正坐在沙发上跟齐如海下棋。看见齐荣回来了,两人都有些惊讶，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出一股异样的氛围。
齐荣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就看见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女人。
杨彩凤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跟齐荣撞个正着。
她今天是特意来做饭的。齐如海家里的做饭阿姨过年期间回老家了，她又闲着，就主动过来给他们一家人做饭。她刚把饭菜做好，正准备招呼齐如海等人过去吃饭的,猛然见着齐荣,她原本满含笑意的脸上表情一僵。
齐荣脸色早已经黑了。
杨彩凤在他低沉的视线中慌乱地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几乎小心翼翼地问道：“齐荣回来啦？刚好饭菜都好了,那就一起上桌吃饭吧？”她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有着几分局促。
她知道，这个家里最不待见她的就是齐荣。齐荣当初因为她跟齐如海吵架,在小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齐如海虽然把齐荣放去了乡下，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杨彩凤深知自己要想跟齐如海还有进一步的可能，必不能跟齐家的其他人起冲突。而其中最难办的,就是齐荣。
她望向齐荣,神色卑微得几乎到了有些讨好的地步。
齐荣却没给她一个好脸色看。
他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没想到到了家,迎接他的却是这么一份“大礼”。
他看着杨彩凤冷笑一声：“别，您们吃好喝好，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他说着，人又走回玄关处，重新把刚换下来的鞋再穿上，刚卸下来的双肩包也随手拎着，抬步就往门口走，眼看着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上。
“你站住！”齐如海“啪”地一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齐荣理都不理，径直去开门。
齐宏看齐如海是动了气，赶紧站起来追上齐荣，低声劝道：“这才刚回家，不至于又要走吧？”
齐荣皱眉跟他对视，冷笑地问：“不走难道还要在这里陪那个女人吃饭？”
他压根没有压低音量，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话被杨彩凤听到。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齐宏一听他这话出口，就知道不妙。
果然，再去看沙发上坐着的齐如海的脸色，已经黑成一块幕布了。
“我看是你这段时间在乡下吃的苦还不够多！半年没挨我的打，不知道天高地厚！”齐如海说着，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眼看就要打揍齐荣。
齐荣不躲不闪，甚至把想要拉架的齐宏往旁边推了推。
他跟一脸怒意的齐如海两相对峙着，气势丝毫不输于他。
齐如海气得手都有些发抖。
父子俩针锋相对，谁都不让分毫。
“真热闹啊。”
楼梯处，一个声音穿了过来。
伴着这一声嘲讽，客厅里所有人的动作顿时像按了暂停键一般，停在了原处。
齐硕扶着齐老爷子下了楼，一路走到沙发上坐下。他端着茶壶倒好了茶，递到老爷子手心里。
齐老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感叹道：“我这些子孙里头呀，还是小硕最让我省心。”
他这一句话，既说了齐如海又说了齐荣，各打三十大板，谁都没讨着巧。
齐如海把手里的家伙事儿收起来，瞪了齐荣一眼，身上的怒意无处消解，最后只冷哼一声，走回沙发上，在齐老爷子身侧坐下。
齐宏看见爷爷出来了，拍了拍齐荣肩膀，低声道：“行了，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
齐荣嘴唇紧紧崩成一条直线。
他抬头跟自家爷爷对视一眼，周身暴戾的气场微微缓了缓。但目光落在一旁的杨彩凤身上，好看的眉头立刻又皱得紧了几分。
“杨……”老爷子开了口，却不知道杨彩凤的全名。
杨彩凤赶紧上前道：“我叫彩凤。”
齐老爷子点了点头，道：“今天辛苦你了，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我让司机送你回去，路上路过满汉大酒店，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记在我账上。今天家里人多，我们就不留你下来吃饭了，你看呢？”
齐老爷子一开口，杨彩凤忙不迭地道：“谢谢老爷子，我就先走了。不麻烦司机了……”
杨彩凤话没说完，姜海滨已经等在门口了。她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了门口，手忙脚乱的，连围裙都是换了鞋才想起来摘。
等杨彩凤走了，客厅里才安静下来。
客厅里再没有外人。
齐老爷子看了看齐荣，又看了看齐如海，冷笑一声道：“齐家真是好家风啊。一个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个儿的老爹，一个当着外人的面就要出手教训自个儿的亲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
齐老爷子一开口，气场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齐硕坐在爷爷身边，听出来他生气，赶紧适时地把茶续上，递到爷爷手边。
齐如海也担心地劝道：“爸，您别动气，身体要紧。”然而收获到的是老人家一个白眼。
齐荣隔着茶几站在老人家面前。他一句话没说，目光却仅仅地看着齐老爷子，明显是紧张他的身体。
齐老爷子喝了口茶，这才缓了缓语气，淡淡道：“行了，回来一次不容易。我岁数大了，还想过个好年呢，你们这几天都消停会。”
齐如海跟齐荣俩人听着训，没一个人再说一个不字。
老人家看这父子俩都服气了，这才起身，一步一步地往楼上去。临上楼梯的时候才喊了声：“小荣过来，扶我上去。”
齐荣赶紧快步过去，递了只胳膊给老人家搀着。
齐老爷子大手搭上来，暗暗一使劲儿，齐荣表情立刻抽了抽。
老人家年轻时候也是部队里的一把好手，岁数虽然大了，但身体仍旧健朗，平时也没少锻炼。这一手搭上来猛地一捏，要放在平常人身上早疼得叫出声来了，也就齐荣还受得住，勉强撑着，一声不吭。
“你小子一回来就不知道消停。”上了楼，齐老爷子瞅着齐荣，压低了声音教训道。
他知道齐荣跟齐如海俩人不对付，当着大家的面，他向来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毕竟齐如海是他爹！齐荣要这么跟自己老爹说话，还是欠教训！
齐荣被齐老爷子捏着，一声不敢坑。
直到进了楼上的书房，老爷子才松开他的手。
他不紧不慢地在沙发上坐下，瞧着齐荣这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淡淡道：“我听说你去了一趟平安镇，成绩突飞猛进啊？”
齐荣神情一凛。
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老人家。
……
平安镇。
齐荣离开以后，尹萌家里就只剩下她跟赵芳两个人。
明明只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每天醒来看书写作业画画，但尹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白天出门的时候，尹萌跟邻居家王叔迎面碰上。
王叔正带着大黄出去遛弯，看见尹萌笑着打了声招呼，问道：“住在你家那个小伙子呢？让他有空多来我们家玩啊，大黄都想他了。是吧大黄？”
尹萌有点怕狗，尤其是见过上次大黄突然扑向齐荣的那一幕之后。不过大黄现在被绳子牵着，给了她几分安全感。
“他回家过年去了。”尹萌小声说。
王叔注意到尹萌落在牵引绳上的目光，笑了笑，道：“那小伙子人不错，还是他提醒我的，出门最好都把狗拴着，不然别人见了大黄害怕……”
尹萌听了一怔。
她突然回想起来某天回家的时候，王叔刚好带着大黄在两家门口玩球，她远远地站在离家几米远的地方，近在咫尺，却因为害怕大黄而不敢靠近。那时候齐荣跟她还还不熟悉。男生似乎十分缺乏耐心的样子，一边说着“连这都怕”，一边率先一步走到自家院门口，身子若有若无地挡在她跟大黄中间，一路把她护着回了家。尹萌当时就在心里悄悄地想，他虽然表面冷淡，但行为却总是暴露他内心的温柔。只是她没想到，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还悄悄做了这么多。
尹萌心里暖暖的。
才几天不见，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点儿想他了。
……
过年的钟声悄然临近。
年三十这天，尹萌起了个大早。
家里虽然只有她跟赵芳两个人，但过年该有的仪式感一点都不少。
一大早起来她就把春联和福字都贴上了，还有今年新买的中国结。家里各处都红彤彤的，年味十足。
早上她跟赵芳一起吃了饺子，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尹淑梅一家也到了。
尹家每年的年夜饭还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吃的。
尹淑梅一家人过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奶粉和糕点，图个吉利。
尹萌虽然对他们一家人敬而远之，但毕竟是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念在赵芳的面子上，年夜饭还是要一起吃。
饭桌上，电视机里充满年味的鞭炮声中，尹淑梅主动挑起了话头。
“那个齐荣，没留在咱们家过年呀？”
赵芳笑道：“过年嘛，他当然是回B市一家团聚。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尹淑梅笑了笑，目光在周伶语身上扫了一眼，直奔主题道：“还不是这孩子。上回见了齐荣，这孩子回到家才告诉我，说齐荣学习成绩好着呢，不仅是他们年级第三，还被选进他们学校的数学竞赛班了。妈您也知道，我们家伶伶从小数学就差，您要不安排一下，让齐荣给伶伶补补课呗？”
“补课？”
“是呀。伶伶说了，齐荣去的竞赛班可了不起了，他成绩一定好得不得了。让他给伶伶补补课，也让我们家沾沾学霸的光嘛，”尹淑梅说着，又看向尹萌，道，“要是补课的话，小萌也一起呀。他们姐妹俩一起提高成绩，多好的事儿呀。”
突然被点名的尹萌一怔。
赵芳目光看过来，跟尹萌对视一眼，笑道：“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齐荣虽然住在我们家，但他的时间也得让他自己做主。大过年的不聊这些。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赵芳说着，招呼大家吃了起来。
饭桌重新恢复到过年热闹的氛围当中。
一顿饭吃完，赵芳给了周伶语一个大红包，尹萌跟着把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地送出了门。
家里只剩下尹萌跟赵芳。
祖孙俩收拾完餐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伴着春晚的热闹声，尹萌往赵芳怀里靠了靠。
赵芳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小声道：“你姑妈这个人呐，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小心思多……咱们家里亲戚少，常走动的更是没多少。你跟你姑妈他们一家人好好相处，但也不要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尹萌乖乖点了点头，往赵芳怀里又蹭了蹭。
她知道，奶奶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人。
不到九点，赵芳就困了。
她睡觉以后，电视机前就只剩下尹萌一个人看着春晚守岁。
伴着新年倒计时的声音，她把手机掏出来，找到齐荣的对话框，编辑消息。
【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时，对方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萌萌，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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