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宫学来鹤 > 第二章:大考闹事

“遥哥,一句话,干不干?”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地斑驳如金,每年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对竹岫书院而言,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对外是“麒麟择士”,招取天下有志学子,对内是开年大考,考核宫学子弟各项才能,彰显书院赫赫声威。

如此重要的大考,宫学的各位院傅们都严阵以待,尽心尽力,绝不容许出一丝差错。

然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要在大考上“搞事情”——

这个人不是别人,还是他们的得意门生,东夷侯之子,骆青遥。

“遥哥,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树荫下,几人围在一白衣少年身边,焦急询问着,一边不时向远处张望,已有不少学子陆陆续续进入考场了。

再有一刻钟的功夫,书院的古钟便将撞响,正式开考,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只等白衣少年开口,众人就一呼百应,集体干一票大的!

无数目光注视下,少年眉心微锁,站在风中,一语未发。

他有一双很是俊逸的眼睛,似揉进了漫天星河,高挺的鼻梁又透着一股不羁气质,长发随风飞扬间,周身散发着满满的少年朝气,如初升的旭阳般,耀眼不可挡,一派疏朗间,偏又生了个白皙清秀的下巴,染了一丝母亲的昳丽清隽,平添几分俊俏。

离开考的时辰越来越近,一片树叶悠悠落下,少年终是握紧双拳,抿了抿唇,一声低喝道:“干!”

他扭过头,望向身旁众人,破釜沉舟般:“小陶子现在还在病榻上,一双腿动弹不得,每日都要饱受针灸之苦,还不知道有几成把握能医好,指不定下半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我们身为他的好兄弟,若是不能替他讨个公道,畏缩不前,读再多圣贤书又有什么用?更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那鲁判官欺人太甚,我们已经忍了太久了,今日说什么也得……”

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还未道完,后脑勺已被人拍了一下,少年立时扭过头:“谁?哪个王八蛋?”

一道俏生生的身影收回手中卷起的书,不紧不慢地走入众人视线中,懒洋洋地开口道:“老遥,别幼稚了好吗?”

她对上少年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自己想死也便罢了,凭什么拉上一帮兄弟给你陪葬?”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吸了口气:“宛、宛姐。”

来的人明眸皓齿,身姿纤秀,乃乐阳侯之女,骆青遥自小玩到大的好友,姬宛禾。

因天资聪慧,机敏过人,虽是个小姑娘,却向来比男儿还有胆识魄力,在书院中说一不二,极具威信,众人便一向称她“宛姐”。

当下,骆青遥一把揽过姬宛禾的脖颈,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不是让你别掺和这事吗,你又来干什么?”

“拦着你去送死啊!”姬宛禾将身前的“狗爪子”狠狠拍开,没好气地一眼瞪去:“你脑子被驴踢了吗?真打算在今天闹事情?我可提醒你,你爹娘现下都不在皇城里,惹了祸没人能保你的!”

“我也没想让人保,我既然决定了这么干,就想清楚了后果!”

“你想清楚什么后果了?”姬宛禾眉目愈厉:“你真以为那鲁判官是吃素的吗?他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人家从前管刑部的,手底下多少条人命,严苛酷刑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对付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宫学弟子还会手软吗?”

“他当然不会手软,他要是手软,小陶子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凄惨地步!他还永远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意孤行地用对付犯人那套来招呼我们,可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任他摆布的木偶!如果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们都不加以反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还称得上是一个‘人’吗?”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树下响起,风掠衣袂,又燃起众人心头那股热血,姬宛禾也微微一震,却是吸了吸鼻子,依旧紧紧抓住了骆青遥的胳膊。

“老遥,你先冷静一点,你确定……陶泠西那呆木头会希望你们这么做?会想看到你们不计代价地替他出头?”

“他想不想都改变不了我们今日的决定,因为这一遭,我们不仅仅是为了他。”

骆青遥将姬宛禾一把甩开,冷冷扔下这句话,目视前方的巍巍学府,领着众人大步流星而去,长空下的背影染满骄阳,义无反顾。

同一时刻,古钟撞响,飞鸟扑翅,三月春日的这场大考正式开启。

姬宛禾站在原地,闭了闭眸,喃喃的声音溢入风中:“完了,老遥,我又要给你‘收尸’了……”

偌大的考场之内,鸦雀无声,姬宛禾盯着左前方那道白衣身影,迟迟没有心思下笔,她知道,这一回,骆青遥是认真的了。

少年埋着脑袋,奋笔疾书,衣袖间都带起几缕轻风,仿佛手持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利刃。

他越写越快,周围不少目光注视着他,却统统都没有动笔,众人屏气凝神,似乎都在等待些什么。

悄无声息中,考场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氛围……

坐在堂上的监考官抬了抬眼皮,岿然不动,他有一双如猎鹰般的眼眸,整个人清矍瘦削,周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明明置身于学堂之中,却好似有杀气浮动于身侧,远远望去就如一位地府判官。

长卷字迹疏狂,最后一行也终于落下,“啪嗒”一声,少年手中的笔应声折断。

如一个信号般,考场中无论男女弟子,尽皆抬头,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道霍然站起的白衣身影。

监考官也微微抬了眼眸,面无表情,冷冷对上那张年少气盛的面孔。

他似乎毫不意外,又似乎饶有兴致,瞳孔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仿佛老鹰见到了自己爪下的猎物。

这种微妙的兴奋感彻底激怒了少年,他深吸口气,扬起脖颈,将手中长卷一举,朗声念道——

《诉宫学院首鲁行章十罪书》。

字字铿锵,如刀犀利,本应石破天惊,满场却静寂异常,无一人发出惊讶哗然之声,所有人皆定定望着那道白衣身影,目光灼灼,仿佛有火苗在众人心中瞬时燃起,一点燎原。

偌大考场内,唯有姬宛禾,深深闭上了眼眸,从唇齿间溢出的叹息几不可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简直愚蠢至极……”

骆青遥的声音重重响荡在考场之中:“鲁行章任宫学院首以来,其罪一:暴戾严酷,专横独行,滥施院首之权,不尊宫学诸位太傅,唯己独尊,目无师道;”

“其罪二:治学无方,不思因材施教,反钻刑法律条,化身豺狼虎豹,视宫学子弟为罪恶滔滔之犯人,将天子门生玩弄于股掌之中,使人人惶然不安,无心向学,荒废课业;”

“其罪三:罔顾学子喜好,陈腐刻板,粗蛮扼杀学子所擅所专之处,夺其志,抑其性,极尽践踏打压之暴行,泯灭人之本欲,毁众学子赤忱之心;”

……

少年清亮的声音飘出窗外,随着春日花香飘入风中,进了旁边院落的另一处考场内。

那是专为“麒麟择士”所设,招取新生而开的考场。

满堂笔墨清香,鸦雀无声,却有一人耳尖动了动,忽然抬起了头。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孔白皙灵秀,长发高高束起,容貌气质颇为出众,不像个文弱公子,反而似位俊俏的少侠,带着一股宝剑出鞘的锐气,飞扬飒然,身上似乎都能嗅到海风的味道。

正是女扮男装,离开琅岐岛,前来宫学参与麒麟大考的辛鹤。

她来到皇城,原本想直接潜入宫学找寻那本《妙姝茶经》,却不料守卫森严,她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半夜翻墙进了书院,却在里面转晕了头,完全迷了路,还差点一脚踩空栽到湖里去!

在琅岐岛上无拘无束惯了,她一时根本无法适应宫学的繁复构造,里面实在太大了,书堂院舍,花园假山,水榭楼阁,绕也绕不完,她简直毫无头绪,不知从何找起。

所幸一筹莫展之际,她迎来了宫学一年一度的麒麟大考,眼珠子一亮,她干脆换了套男装,直接跑来考试了。

不如先进了书院,做个宫学弟子,一边念书,一边慢慢找线索,从长计议?

因为书院分为男学与女学,当年那位太子便是在男学写下了《妙姝茶经》,辛鹤便也扮了男装,想以男弟子的身份考入宫学,在太子曾读书之地找出那本茶经的下落。

她匆匆来应考,本就没做什么准备,内心正紧张着呢,哪知道外头还忽然传来了一阵莫名的喧闹声,无端干扰了她的思绪。

她微微皱眉,旁人或许听不见这遥远考场中传来的声响,她却耳尖微动,自幼习武下,五感均比旁人敏锐,此刻不由有些暗恼:“哪个家伙在闹事啊?还让不让人考试了?”

那声音听不完全清楚,只感觉是个年少气盛的家伙,辛鹤握紧手中的笔,暗自期盼这家伙快快被监考官扔出考场。

“要是没考上宫学,我非得把你揪出来揍一顿!”

咬牙哼哼着,辛鹤深吸口气,埋头继续考试,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考上宫学,找到那本《妙姝茶经》,救活姑姑的爱人!

风掠长空,暖阳照着屋檐,窗外杨柳轻拂,飞絮漫天。

另一边的考场中,骆青遥还在扬声念着《十罪书》,他每说一条,堂上的鲁行章便会微微点头,唇边露出诡异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终于,《十罪书》到了最后一条,骆青遥顿了顿,深深看了堂上的鲁行章一眼,拔高语调,几乎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翻涌的悲痛与愤懑,一字一句高声道:

“其罪十: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令宫学弟子陶泠西赤足立雪,单衣沐风,致使陶生双腿冻死,卧病不起,大好男儿一夕沦至残躯,日夜饱受针灸之苦,焉知此生毁矣……”

悲愤的字字句句间,仿佛风雪灌入学堂,众人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地萧寒的一日,陶泠西抱着自己的木马跌跌撞撞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被鲁行章当众责罚的场景。

“不要毁掉我的偃甲飞马,求求院首,不要毁掉它们……”

陶泠西耗费无数个日夜,辛辛苦苦做出的木马被踩在地上,支离破碎,只因晨读大会上他的迟来一步。

这冬日的晨读大会由鲁行章发起,旨在磨砺学子意志,卯时不到书院众人便要齐聚一起,诵读诗文古籍,而这个时辰,天都还是漆黑一片的。

好巧不巧,陶泠西第一日就落在了鲁行章手上,成了他推行新规,震慑众人最好的一杆枪。

他不仅要罚他,还要加大力度,重重罚他,罚得人人色变,罚得“杀鸡儆猴”,叫日后晨读大会上,再无一人敢迟到早退。

陶泠西迟来的原因正是他怀抱的那几只木马,他一向痴迷于此道,手中做出过不少新奇玩意儿,平素总被人戏谑,不该出生在武将世家,合该生在一个老木匠行。

而此刻,他呕心沥血,挑灯熬夜做出的那些“宝贝”,就被鲁行章狠狠踩在了脚下,如同碾碎他的一颗心般。

身子孱弱的少年,在风中摇摇欲坠,几乎是面白如纸地扑上去,跪在地上不住哀求着:“院首求求您,求求您,学生知道错了,学生再也不会迟到了,求求您不要毁掉学生的偃甲飞马……”

“什么偃甲飞马?尽是一些旁门左道,奇巧淫技,就为了这些小玩意儿错过晨读大会,你眼中可还有院规?”

“自己除去衣裳鞋袜,给我去雪地中反思己过,晨读未结束之前,不准回来,听清楚了吗?”

严厉的喝声响彻在众人耳边,满场脸色大变,就在一片噤若寒蝉间,队列中的骆青遥再也忍不住,昂首目视鲁行章高声道:

“鲁院首,晨读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后才能结束,难道陶泠西就要脱了衣裳鞋袜,活生生在雪地里冻上大半个时辰吗?这样的大风雪,莫说人会冻坏,就连牛马都捱不住的,难道只因迟来一步,就真要将人活活逼死吗?”

鲁行章站在高台上,冷冷望了他一眼:“违反院规,理当如此,若不严苛执行,如何管束宫学?”

“可我们不是犯……”骆青遥那时还欲再争辩,已被身旁兄弟齐齐拉住,高台上的鲁行章亦厉声道:“谁还要为陶泠西求情,便与他一同连坐,共同领罚,多一人,受罚时刻便翻一倍,想要领教的弟子尽管站出来,我现在便来统计一番,好好数一数,你们究竟该在雪地中站多少个时辰!”

“你!”骆青遥怒火中烧,捏紧双拳,到底还是陶泠西拉住了他,面容苍白的清秀少年贴近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道:“遥哥,不要再说了,我独自领罚便是了……”

“只要你,只要你将我那些偃甲飞马的残块偷偷收好,我就放心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收好,其他的……都不用了,半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的,你相信我,我可以撑住的。”

怎么可能撑得住呢?

那么煎熬漫长的晨读,那么凛冽呼啸的大风雪,便是江湖上的高手侠士都难以抵抗,更遑论宫学之中,陶泠西一介羸弱书生?

他被带回去时,整整烧了三天三夜,一双腿都冻坏了,却还对前去探望他的骆青遥与姬宛禾几人,勉强露出微笑,安慰道:“还好,还好我的手没有冻坏,日后还是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东西,反正我一做就要在屋子里待大半天,也不常走动,其实,其实也不算太坏了,对不对……”

那样苍白的笑容和语气,每夜每夜地回荡在骆青遥脑海中,像有一根针扎在他胸口,令他难以喘息,夜不能寐,心欲滴血。

“陶生双腿冻死,卧病不起,大好男儿一夕沦至残躯,日夜饱受针灸之苦,焉知此生毁矣……”

《十罪书》的最后一条久久响荡在考场中,骆青遥死死攫向台上的那道身影,几乎恨得要将牙齿咬碎了。

静寂的场中也开始隐隐躁动起来,不少人愤慨间眼泛泪光,当骆青遥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身侧一人霍然站起,将手中考卷高高一举,上面只字未动,他直直着目视鲁行章,当着满考场人的面扬声道——

“宫学子弟陈昌明,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随着这一声落下,旁边又有一人站起,手持考卷高声道:“宫学子弟谢川源,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这两声犹如一记信号般,一道道身影接二连三地站起,此起彼伏的附议之声在考场内回荡着,撼人心魄——

“宫学子弟齐少琰,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宫学子弟王文阙,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宫学子弟柳季常,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

转眼间,考场内站起了一片人影,高台上端坐的鲁行章却依旧冷笑着,神色丝毫未变,与骆青遥四目相对中,唇边甚至还挑起了一抹森森寒意。

如此大的动静,终是引得书院上下的院傅们全部赶来,众人围在门边,一个个目瞪口呆,压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鲁行章任院首以来,第一回,竟然有人敢带头闹事,挑衅他院首的权威!

考场内也依然躁动着,站起身的至今为止全是男弟子,还尚未有女弟子敢站出来“声援”,虽然她们心头亦是热血翻腾,激动不已。

但毕竟都是些姑娘家,其中不乏家风森严的世族小姐,要真正豁出去,跟着骆青遥“大干”一场,公然对抗院首鲁行章,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与胆魄。

一时间,考场内的女弟子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微微咬住了唇,心头一片天人交战。

门口的几位女傅却稍稍松了口气,还有年长些的女傅不住向考场内使着眼神,暗示女弟子们不要跟着胡来,却就在这时,一道纤秀身影冷不丁站了起来,一字一句清冽响起——

“宫学子弟姬宛禾,附议《十罪书》,以手中白卷明示决心。”

这一下彻底令考场炸开了锅,连骆青遥的背影都不易察觉地一颤,他回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了姬宛禾。

姬宛禾却无视周遭喧杂,只是对着他抬起尖尖的下巴,扬唇一笑。

蠢就蠢吧,一辈子这么长,还不兴恣意几回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能怎样?

有了姬宛禾的毅然站出,女弟子们也纷纷受到鼓舞般,再顾不得怯懦,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站起,场中又掀起一片“以白卷明示决心”的浪潮。

少男少女们面孔稚嫩,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意气却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呼啸山河,可撼天地般。

骆青遥久久回望着姬宛禾,终是轻轻一笑,双唇动了动,无声道:“宛姐行啊,舍命陪君子。”

姬宛禾笑眯眯回敬:“去你大爷的。”

她微微仰起头,深吸了口气,眼前仿佛白茫茫一片,如有飞雪扑面而来,耳边响起一个温柔腼腆的少年声音——

“阿宛,这些飞马,我其实想要送给你,你别笑话我,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很喜欢天上的浮云,无拘无束,变幻莫测,但你却永远也无法触摸到……”

“我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这些飞马,给它们插上了翅膀,如果有朝一日,它们能飞上天空,是不是就能代替你,去看一看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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