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遥”三字一出,院落里许多人便变了神色,纷纷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
“原来小爷在你们这挺有名儿啊?”骆青遥左右望了望,语带调笑,手下一用力,便从那紫衣少年手中轻巧抽出那本医书,径直往旁边一抛,对着愣住的喻剪夏粲然一笑:“接着。”
他虽叫鲁行章封住了穴道,内力全无,但招式尚在,少年郎的一身力气也不算小,短短几个动作倒也能唬一唬人。
那紫衣少年手骨被扭得吃疼不已,挣扎而出,后退两步,气急败坏:“骆青遥,这件事与你何干?你在这出什么风头?一来就想立威吗?”
之前追随他的几人也围了上来,瞪视着骆青遥忿忿道:“就是,还以为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老大吗?这儿可不是前院,脚下踩的不是你的地盘,你莫要太嚣张!”
对于惊蛰楼而言,小镜湖的那一边,外人口中的正统宫学就是“前院”,而他们这里,是一处不受管束的自在天地。
一直以来,两个地方都是势同水火,相看两厌,彼此均瞧不上的。
一方以“正统”自居,认为惊蛰楼里都是不学无术的二流子,纨绔扎堆,是一处混天混地的魔窟,丢尽宫学子弟的脸面,根本配不上腰间那块宫学令牌。
另一方却乐得逍遥,随心所欲,鄙视前院那些循规蹈矩的名门子弟,将他们讽刺为死书呆子,笑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迂腐气儿,活得安分守己,庸庸碌碌,枉到人世走一遭儿。
不是一路人,不唱一台戏,以小镜湖为楚汉河界,各自敌视,如今前院备受拥戴的“遥哥”被罚到了惊蛰楼里,就像一只白老鼠掉进了黑老鼠窝,会落得什么下场,自然可想而知了,所以姬宛禾与骆青遥的一帮兄弟才会那样担心。
骆青遥显然也明了自己的处境,对着周围投来的目光,扬唇一笑:“不用抬举我了,我既没想过出风头,也没想过要立威,脚下这块地盘谁稀罕谁拿去,我只是见不得一群爷们儿围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女子,这种事在你们口中所谓的‘前院’那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我却没想到一来到这里,就大开眼界,不得不叹一句,惊蛰楼果然‘名不虚传’啊!”
冷嘲热讽的一番话,就如火辣辣的耳光打在了院中众人脸上,讽得惊蛰楼里没有一个是大丈夫,专干欺负女人弱小的行径,那紫衣少年听了尤为恼怒:“你,你懂什么?她是一般的姑娘吗?我们整个惊蛰楼上下,就只有这一个女人,你以为她当初是怎么进来的?”
话一出,辛鹤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少女肩头微微一颤,她余光瞥见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容,薄薄的双唇紧抿着,单薄纤秀的背脊挺立在风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伶仃倔强,她心中一时又是好奇,又觉怜惜。
“我管人家是怎么进来的?总之围着一个姑娘家欺负,也亏你们……”骆青遥话还未说完之际,一声长笑已由远至近传来,那把嗓音妩媚慵懒,带着一股儿戏腔,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青遥师弟当真是一身正气,无怪乎在前院名声赫赫,才刚来惊蛰楼,便这般怜香惜玉,我若是个姑娘家儿,只怕也会为君倾倒。”
紫衣少年目光一亮,回头喊道:“萧然!”
骆青遥顺着众人视线望去,逆着阳光走来两道颀长身影,待近些时,骆青遥才瞧清那两人模样——
走在稍前头的那个,正是开口之人,他手持一把花色闪闪的羽毛扇,雪肤墨发,水袖拂动间,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嫩得扎眼,纤腰盈盈一握,丝带飘飘间步履悠然,唇边的一抹笑更是妩媚撩人,这般模样身段,不像个宫学子弟,倒更似个戏台上的俏花旦。
但即便有这等“尤物”在侧,他身旁那人也依旧无法令人忽视,甚至还要愈加夺目。
只因未见其人,先察其发。
是真真正正的一头白发,清寒若雪,未有一丝墨色,衬得那张本就冷峻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意,瘦削的背脊挺立风中,就如劈开天地的一把刀,令日月无光,凡人不可逼视。
“阿朔!”
紫衣少年衣袂翻飞,奔至那两人身旁,叫得亲热。
院中不少人也凑上前来,纷纷喊道:“少主。”
言语间颇为恭敬,然而那白发少年却连眼皮子都未掀一下,依然一脸冷如冰霜,倒是他身边那道妩媚丽影,抬着流光溢彩的羽扇,在那紫衣少年脸上轻轻一拂,笑吟吟道:“六郎,你又不听话了?”
嗓子柔柔媚媚的,仿佛能挠到人心底去。
紫衣少年微嘟了嘴,哼了一声:“哪里,这回可不是我闯祸,明明是这个新来的家伙耍风头,偏要跟我抢那本医书,你看,他还把我手腕都扭红了呢!”
气呼呼的话语中,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衬得那张色如皎月的俊美脸庞愈发可喜,端得一个人间富贵小公子,任谁都想疼一疼。
那道风流婉转的身影随意瞥了一眼,却只是拂了拂羽扇,轻飘飘地笑了声:“也不怎么红嘛,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怕疼,羞也不羞?”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儿戏腔,好听又撩人,可却让紫衣少年不乐意了,他一跺脚,十足像极了一个没讨着糖吃的孩童:“萧然你偏心!阿朔受伤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呵。”羽扇一拂,那道妩媚丽影又轻轻笑了声:“你跟他比?你拿过刀么?你身上见过血么?你杀过猪还是杀过人啊?六郎,你也能跟阿朔比吗?”
紫衣少年被这柔柔媚媚的一串发问呛住了,霎时间无言以对,一张脸更加气呼呼了,鼓得跟个小包子似的,伸手就去扯那白发少年的衣袖,委屈不已:“阿朔,你看萧然,你看看他,他,他又……”
白发少年却一脸冷峻,理也不理会他,只径直打断他:“什么医书?”
他们三人站在长空下,明明一者冷峻,一者清媚,一者富贵稚气,画风迥然不同,却是莫名和谐相融,仿佛互为镶嵌的美玉,彼此不可分割一般。
骆青遥望着眼前比肩而立的三人,脑中第一个冒出的词便是——
惊蛰三绝。
“原来,原来是这三个家伙……”他喃喃着,心中有了思量。
即便从未踏足过惊蛰楼,也该听过“惊蛰三绝”的名头,就如同他们听过前院里“遥哥”的名号一般。
所谓惊蛰三绝,乃绝杀、绝艳、绝势。
绝杀,裴云朔,皇城中最大的裴门镖局少当家,年少白头,为人冷言寡语,性情孤僻,却有一身极高的武功,一柄铁钩见血封喉。传闻中曾为家中运过几趟镖,亲手宰杀过几个毛贼,满身江湖肃杀之气,在宫学中素来独来独往,无人敢惹。后来因与同窗私下比武犯事,进了惊蛰楼,成为这里的一方“霸主”,人人皆俯首听命于他,还按着镖局的叫法,个个尊称他一声“少主”。
绝艳,萧然,男生女相,雌雄莫辨,据说是个“戏痴”,一把嗓子连皇城中的名角儿都赶不上。他母亲乃汝阳公的小妾,曾经也是淮扬一带的绝色舞姬,却早早离世,留下萧然独自长大。因喜好唱戏他被家中骂作“戏子”,说他是下九流的玩意儿,斥他辱没了家风,平日都不怎么管他,任他如杂草般自生自灭。
绝势,岑子婴,当今皇上的小舅子,可以说是惊蛰楼中“权势地位”最高的人了。他上头有五个姐姐,三个都嫁入了宫,民间一直还传唱着“岑家飞出三只金凤凰”的歌谣。他是家中的唯一男丁,一根宝贝独苗儿,从小就呵护备至,众星捧月地长大,性情飞扬跋扈,连皇上有时候都得哄着他,叫他“六郎,六郎”——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这般唤他,不长眼的人若是这样喊了他,他只怕会一脚踹过去,管对方是何来头,总之他上头有三个贵妃姐姐庇佑着,何曾怕过谁?
裴云朔、萧然、岑子婴,身份背景,性情喜好,截然不同的三人,偏生在惊蛰楼里撞上了,不知怎么成了好兄弟,成日混在一块,得了个“惊蛰三绝”的名头,响亮到都传到了小镜湖那一头的宫学里。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骆青遥今日可算见到真人了,不动声色地打量间,他心中暗自活络起来,耳边却忽然传来冷冷的一声——
“拿过来。”
少年一头白发在风中如雪飞扬,冷峻的面容望着那紧抱医书的少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感:“将医书拿给我。”
他旁边的岑子婴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脸色发白的喻剪夏,神气活现的:“我就说了阿朔会生气吧,让你不要捣鼓这些东西了,偏不听,这下好了,又要被撕掉一本书了,你说你何苦呢?”
“拿过来!”白发少年又冷喝了声,当真动了怒。
长空下,喻剪夏抱紧怀中的医书,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眸中已有泪光闪烁,她终是艰涩地喊出了那声:“哥哥。”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她像片风雨飘摇中的浮萍,苦苦哀求着:“不要,哥哥,求求你,我只是想医好你……”
这声“哥哥”犹如惊雷划过辛鹤耳边,她骤然扭过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哥哥?什么哥哥?等等等等,难道说,难道说……剪夏师姐竟是这白毛“地头蛇”的妹妹?!
这一下真叫她震惊到无以复加,脑中瞬间乱成了一团,既然剪夏师姐是那白毛的妹妹,怎么还会被这里的人欺负呢?而且她明明是想治好那白毛,为什么白毛反而要生气?这一切,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霎时间,无数疑惑涌进脑海中,辛鹤看得云里雾里,只觉这惊蛰楼中当真处处古怪,让人捉摸不透,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要是,要是‘芦花鸡’在这里就好了,一定能将这些隐情,个中弯弯绕绕,解说得详详细细……”
从没有一刻,辛鹤这般想念过那只热情洋溢的“芦花鸡”。
“别叫我哥哥。”
长风掠过梨花树,漫天花瓣纷飞,那头白发散发着清寒之气,攫住少女的双眸,一字一句道:“将医书拿来,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与你毫无瓜葛,不需要你来医治我,你趁早滚出惊蛰楼,我一眼都不想瞧见你。”
“听见了没?喻剪夏,要不要脸啊?谁是你哥哥?”岑子婴也跟着囔道:“你能在裴门镖局住下已经是阿朔他爹发了善心,难道还不知足吗?成天跟在阿朔身后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人……”
“不要说了,六郎。”白发少年冷冷打断道:“这里没你的事。”
岑子婴俊美的小脸又鼓成了个包子,面有不甘,哼了哼,却到底什么也没再说,只听话地退到了白头少年身后。
“拿过来,听见了吗?”
冷冰冰的一声并不大,却令院中众人都觉一阵寒气从脚底窜起,个个噤若寒蝉,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
抱紧医书的少女双目含泪,对上那头肃杀白发,身子微微颤抖着,却依旧是摇着头,苦求道:“哥……就算,就算一定要拿走,可不可以晚一点?多给我一晚上,再多给我一晚上就好,我……”
“拿过来!”
满院众人齐齐哆嗦了下,少女脸色煞白,呼吸急促,白皙纤秀的一双手却依旧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医书,似乎那于她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便在那道冷峻身影就要上前之际,一只手冷不丁自半空伸了出来,拦在了他身前——
“用不着逼到这个地步吧?”骆青遥抬起头,俊逸的一张脸望向白发少年,风中露齿一笑:“裴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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