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万里,浮云缱绻,折竹居里,晴光粲然,亭台水榭错落有致,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这里不愧是宫学中最雅致的一处住所,无怪乎当年那位章怀太子,入宫学为质,会被安排住进了这里。
辛鹤一边悄无声息摸入院中,一边在心中感叹不已。
今日梁帝邀请两位皇子去了狩猎场,乌孙使团也一并跟随而去,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辛鹤灵机一动,在练球休息的空隙里,忽然说自己闹肚子了,要去方便一下,一溜烟就跑出了蹴鞠场。
此时距离蹴鞠盛会只剩下不到几天的日子了,人人都在加紧练习,除了骆青遥在她身后喊了一句:“小鸟,快去快回!”,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
很好,她至少能有一炷香的行动时间。
心弦紧紧绷住,辛鹤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折竹居门前,屏住呼吸,左右望了望,从袖中滑出了一把钥匙。
这是她趁着跟那两位皇子练球,朝夕相处时,瞅准机会从他们身上摸下来的。两个皇子心无城府,身上各佩戴了一把折竹居的钥匙,平日里就那么大咧咧地就挂在腰间,毫不遮掩,这才令辛鹤有了可趁之机。
辛鹤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站在门前喉头发干,紧张不已,却很快发现,自己手里这把钥匙派不上用场了,算是白“偷”了——
因为,折竹居的门,根本就没有锁。
她一愣,轻轻推开门,眉心微蹙,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
只是时间紧迫,她无暇去深究太多了,屏气凝神下,只想快点搜寻一番,找出那本《妙姝茶经》的下落。
屋中装式雅致,摆设古色古香,不知是不是辛鹤的错觉,她竟然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这里不知是否常年有人定期打扫,从上到下都一尘不染,连书架都整整齐齐,摆满了画卷古籍,清雅古朴,似乎还能透过这些东西,望见从前在这居住的那位章怀太子的影子。
辛鹤伸手抚过那书架,心念一动,开始翻找搜寻起来。
她从最上面一格,一路找到了最底下,却仍是一无所获,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不由有些焦急,抬手间却无意触到了什么般,耳边传来一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这一下,辛鹤顿时屏住呼吸,一颗心都提了上来。
她蹲在那书架的最底层前,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了上去,抬手在原来的地方,又试探性地敲了敲。
果不其然,里头又传来一记极为轻微的“咔嚓”声,若不是辛鹤多年习武,耳聪目明,只怕根本不会发觉。
她绷紧心弦,一边抬手继续敲着,一边细细听辨着,那声响颇有规律,辛鹤在心中默默数着,忽地豁然开朗,顿悟过来——
这是小越哥哥曾教过她的一种机关术,名唤“六齿转轮术”,听上去很唬人,但其实只要掌握了齿轮转动的规律,就不难破解!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闭上眼睛,平复气息,将整个人都沉入那转动的机关齿轮中,慢慢感受起来。
耳边似乎传来了微小的机杼运转声,她一边默数着,一边适时精准地敲上去,间隔同样的时间,耐着性子,一下、两下、三下……当终于敲到第六下时,齿轮转速陡然加快,仿佛有一把暗锁瞬间解开一般,随着“咔咔”两声,齿轮倏然停止了转动,她随之睁开眼睛——
一道暗格霍然打开在了她面前!
居然,居然……这么容易吗?
辛鹤望着那打开的暗格,有些难以置信,又涌起一股巨大的欣喜。
她颤抖着手,忙探向那暗格,摸出来的却不是一本《茶经》,而是一沓厚厚的画稿。
确切地说,是一沓女子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明眸皓齿,浅笑倩兮,或坐或站,或侧影或正面,或春日摘花,或夏时听蝉,或秋风望雁,或冬日踏雪,各种神态动作,生动灵秀,温婉可人,画尽了喜怒哀乐,春秋冬夏,女子跃然浮现于四时之景间,栩栩如生。
每一张落款处,皆盖着“章怀太子”的印章,一股岁月斑驳的气息扑面而来。
辛鹤望着手中那一沓细致的画像,久久呆住了。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暗格中仔细珍藏,掩埋多年的,居然不是那本《妙姝茶经》,而是这样一沓画像?
她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却又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来验证,难道这画中的女子……是章怀太子的爱人?
一时间,有太多的疑云猜测涌入辛鹤的脑海中,她想抓住些什么,却又千头万绪无从寻起,斯人已逝,岁月悠悠,她只能捧着那沓画像,一张张翻了下去,越看越觉不可思议。
那样温柔动人的笔触,跨过春风飞雪,四时霞光,一幕幕生动浮现在眼前,饱含着无限深情,可见这画中之人,在章怀太子的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辛鹤已翻到了最后一张,却是陡然瞪大了双眼——
因为这最后一张画像上,不再只是女子独自一人,而是在这片庭院中,与一男子共同坐在树下,围着一方石桌,女子在泡茶,举手投足间,一派娴静温柔的模样,茶香缭绕中,两人四目相对,莞尔一笑,情意绵长。
笑中却同时带了一丝悲伤,那种悲伤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只藏在细微的笔触之间,却能让人感同身受,也跟着难过莫名。
但这并不是叫辛鹤最为惊诧的地方,真正让她奇怪疑惑的是,这画中的男子,为何,为何看起来……这般熟悉?
眉目身姿,神态气质,都隐隐像极了一个人。
她微微蹙眉,正想凑近一些再仔细瞧瞧时,耳尖却倏然一动,察觉到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来不及多想,她已瞬间将那些画像塞回了暗格中,只留下最后一幅,却不料暗格的机关受到触动,陡然间关闭,那最后一张画像还来不及完全抽出,随着“咔嚓”一声,竟在刹那间被撕裂成了两半——
辛鹤手中抓住的半截,正好只是画有那女子的半张,而她真正想留下仔细察看的那半张男子画像,却被阴差阳错地锁进了暗格之中。
她心头暗自一急,却根本没时间再折腾了,她抓住那女子的半张画像,胡乱塞进了怀中,一转身,堪堪躲过了迎面袭来的那阵劲风。
哐当一声,一个硕大的花瓶应声而碎!
辛鹤瞳孔骤缩,原来是有人想用花瓶在背后“偷袭”她,她当下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一脚踹去,那道人影便飞落在地,摔得哎哟呼痛。
一片混乱之中,辛鹤这才看清了被她踹倒在地的人,难以置信间,脸色大变:“二,二皇子?!”
没错,这个背后“偷袭”她不成,反被她一脚踹出去的家伙,正是乌孙国两位皇子中的弟弟,二皇子!
不对,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随梁帝去了狩猎场吗?难怪,难怪这折竹居没有锁门,原来一开始就有人在屋里!
霎时间,辛鹤脑袋乱糟糟的,那地上的二皇子也抬头望向她,又是委屈又是难以置信,用生硬的大梁话道:“小,小鸟,为什么是你?”
世事就有这般巧合弄人,原本两位皇子都要随梁帝去那狩猎场,却在早晨出发之际,二皇子脑袋有些昏沉,身子乏软,便没有一同前去,而是留在了折竹居休息。
他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有细微的声响,这才悄悄起来,却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蹲在书架前,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屋中进了贼呢!
辛鹤恰好撞了个正着,被二皇子当场“捉住”,一时间百口莫辩,不知从何解释,这却还不是最要命的,真正要命的是,屋里当真丢了东西——
那只光芒四射,价值不菲,意义非凡的金球,不翼而飞了!
当骆青遥与书院众学子闻风赶到折竹居时,已有人先至一步,并且来势汹汹,横眉竖眼地逼问着辛鹤。
“那只金球究竟在哪里?你快点交出来,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侍卫们团团包围了院落,几个人上前将辛鹤押跪在地上,鲁行章站在长空下,满脸肃然,连声质问着。
辛鹤发丝略微散乱,仰头间呼吸急促:“院首明鉴,学生没有偷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跑到这折竹居来?那只金球又怎么不见了?不是你偷的,难道青天白日的,还有鬼窃去了不成?”
鲁行章怒不可遏,接二连三的质问间,二皇子站在一旁,满脸迷糊,似乎也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小鸟”为什么要偷他的金球?
骆青遥心头一紧,连忙上前,高声道:“院首,一定有误会!”
他带着大帮学子瞬间涌进了院中,鲁行章看了他一眼,眉心皱起,沉声道:“又是你,骆青遥,怎么哪里出事都少不了你,每次就见你第一个出头?”
骆青遥不去回答鲁行章的逼问,只是急切地问向那二皇子,“乔,这是怎么回事?”
二皇子一脸发懵的样子,摊手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遥,是小鸟,小鸟进了房……金球,金球就没看到了……”
他大梁话说得“惨不忍睹”,但骆青遥还是瞬间听明白过来,脸色一变。
他当即转过身,看向被侍卫们押着的辛鹤,焦急不已:“小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跑来折竹居干什么?那金球怎么不见了?”
辛鹤也是同样的急切万分,汗水滑过她的脸颊,她拼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没有偷东西,没有拿过那金球……”
“那你为何跑到折竹居来?”鲁行章一声怒喝,将一物重重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这把折竹居的钥匙就是你偷的,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扔在辛鹤眼前的,的确就是她从两位皇子身上摸来的那把钥匙,院中顿时一片哗然,骆青遥的眸光也是一紧,写满了难以置信。
辛鹤跪在风中,盯着地上那把钥匙,喉头一时艰涩无比:“我,我……钥匙的确是我拿的,但我来折竹居不是为了偷东西,我以性命发誓,我绝对没有拿过那金球……”
“够了,还敢狡辩!”鲁行章勃然大怒,“宫学之中居然会出了一个贼,这简直是……”
他满腔怒火似乎就要发泄在辛鹤身上,骆青遥眼皮一跳,连忙几步上前,牢牢挡在了辛鹤身前。
他目视着鲁行章,胸膛起伏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鲁院首,我想,我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辛鹤同学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偷东西的,请你,请你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把那金球找出来,我们一定会给宫学,给皇子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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