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宫学来鹤 > 第五十七章:冤家路窄

月悬如钩,夜风呼啸,海浪翻涌不止。

苏萤的密信再次传到琅岐岛上的那一晚,小越在寂静的石室中,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做过梦了,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镜花水月般的奢侈,他早已没有资格做梦。

因为置身在冰冷的现实之中,那梦里的一点慰藉与甜头,都会如毒药一般,令他饮鸩止渴,在清醒过来后,带来更多痛苦与绝望。

可是这一次,他又做梦了,阔别多年后,再一次陷入了梦境之中。

耳边依旧是那个温柔如水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心尖,这么多年来萦绕在他身侧,一直支撑着他咬牙走下去。

“阿越,好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活下去,祖母会在天上看着你,不要害怕,黑夜再漫长,也会有熬过去的一天……”

泪水打湿了整片天地,孩童孱弱的身躯,颠倒的黑夜白昼,支离破碎的国土,血渍斑驳的一颗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天亮的一日?

这么多年他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地下的石室里那么冷,冷得刺骨,他苟延存活,忍住满腔恨意,只有心中一团火热的信念支撑着他。

祖母的双手曾经那样温暖地抱过他,跟他说:“阿越,坚持下去,为了曾经童鹿那片美丽的星空,不管前方的路有多么漫长黑暗,都要坚持下去……”

冷风猎猎,拂过祖母满是泪水的容颜,不过刹那的温暖之后,那道身影便在天边消散如烟,他又惊又怕,跌跌撞撞地向着那团云烟追去,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渐渐消失的祖母,伸出的一只手穿透的只有冷风与乌云,他心头大骇,终是放声大哭——

“祖母,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阿越!”

身子疾速坠落下去,衣袂随风飞扬,睁开眼,又回到了那片冰冷的石室中,纷纷乱乱的梦境最后,一仰头,只见到洞口边,月光皎洁,少女探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庞,对他眨眼道:

“小越哥哥,今天就是你说的中秋之日吗?”

琅岐岛上是不过这个节日的,只因这是一个会让人对着月亮,思念家乡的节日。

可琅岐岛上的人,都不会再有家乡了,也不允许再有。

辛鹤从小越那里,得知了这中秋之节,还按照小越所描述的,做了好些“月饼”,用篮子吊着,从那洞口处,歪歪扭扭地送了下去。

“小越哥哥,你说,中秋节都要吃月饼对吗?团团圆圆,年年岁岁,你尝一尝我做的月饼,看看是你曾经吃过的味道吗?它能够令你想起家乡吗?”

少女天真又充满善意的话语中,那吊篮终是落在了小越眼前,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掀开锦帕,一团热气氤氲而上,定睛瞧去,只看见篮中整整齐齐放了四个“月饼”——

却是个个形状古怪,馅料四溢,倘若不加以说明,压根不会将之与“月饼”联系起来。

但这已经是少女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了,小越几乎可以想见,平日从未下过厨,骑着小豹子到处乱跑的野丫头,是怎样笨手笨脚,却又费尽心思,为了他将这些“月饼”千辛万苦地捣鼓出来。

他拿起那还冒着热气的“月饼”,轻轻咬了一口,百般滋味瞬时涌上心头。

洞口处的少女,探着脑袋,满心期待地问道:“小越哥哥,好吃吗?你喜不喜欢?是你记忆中月饼的味道吗?”

小越抬起头,对上少女粲然若星的一双眼眸,不知怎么,心中柔软了一片,缓缓扬起唇角,一字一句道:“好吃,是家乡的味道,我很喜欢。”

于是少女一双弯弯的笑眼,在月下更加明亮了。

事实上,这些奇形怪状的“月饼”,自然是比不上小越记忆中祖母的手艺,但不知为何,吃入腹中,温温热热的,一股暖流淌遍全身,竟也别有一番风味,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为他做过这些事情,熨帖他一颗冰冷的心了。

“小越哥哥,你慢慢吃,那我走了,明年的中秋节,我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忽然传来,小越心中一惊,抬起头,却只见月光幽幽,头顶那方洞口冷风乍起,少女长发飞扬,纤秀的身影越发缥缈,竟像曾经的祖母那样,渐渐消散如烟……

“不,你别走,辛鹤你别走!”

小越心中越发惊骇,伸出手,那道身影却缥缈似云烟,一转眼就彻底消失不见,夜风猎猎间,他什么也握不住,抓不着,一切支离破碎——

“不,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石室中,小越猛地从梦魇中惊醒,整个人已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只见到白翁关切的一张脸。

“主子,主子,您总算醒来了,您没事吧?”

小越呼吸急促,脸颊苍白,失神地望了白翁许久,才分清了梦境与现实。

他摇摇头,目光又回到了案前,手边的佛经已抄到数十遍,却依然难还他一份心安,他脑中满满都是少女那道纤秀明朗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竟已离开了这么长时间。

白翁在石室中又跪了下去,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函,恭敬地递给小越:“主子,那前方的风哨子又传回了密信,将主子的问题一一回答了,主子现在要看一看吗?”

小越一怔,扭过头,指尖一动,终是接过了那封密信。

“骆青遥。”

柔光笼罩的石室中,少年坐在案前,看了信久久未动,一双眸冰冷阴沉,五指不觉间都捏得有些发青了。

白翁在地上抬起头,显然也看出少年的异常,有些欲言又止:“主子,那丫头就是跟这人几番出生入死,如今又带着《妙姝茶经》不知去向,您说,她是不是心已经‘野’了?为了别人要背叛主子,不再受主子的掌控了?”

白翁的话还没落音,小越已在桌上一拍,周身寒气陡然迸发,少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从唇齿间溢出:“找!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们,一旦发现了行踪,不管是人还是《茶经》,统统都给我带回琅岐岛来!”

白翁吓得呼吸一颤,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动怒过,忙埋头道:“是,属下这便安排下去,主子宽心!”

小越胸膛起伏着,闭上眼眸,耳畔不知为何,竟回荡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番话——

“不管那木偶做得有多么精致,多么栩栩如生,线却始终在那牵着的人手中,一举一动,一步一行,身心皆由不得自己。”

“我把她一手教了出来,她就是我,执行我的意志,听从我的命令,替我去做一些我无法做到的事情……这难道不有趣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对他言听计从,在他手中的牵线木偶,竟也渐渐脱离他的掌控,要离他……而去了呢?

“说好的年年岁岁,你竟是要食言吗?”

白翁离去后,石室中一片悄寂,少年坐在案前,忽然一把将桌上的经文拂落在地,那些笔墨砚台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上,抄写的佛经之中,最上面一张,正赫然浮现着那一句——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晨风掠过长空,白雾缭绕,璃仙镇上,几声鸡鸣划破天边,不少居民却还在睡梦之中,只有些许店铺开门营生。

骆青遥一行人,选在这一大早,悄无声息地跟着温若怜进入璃仙镇,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好悄然行事。

却未料到,一行人才进璃仙镇,抬眼就瞧见一群天师装束的人,迎面而来,领头的那个身材精瘦,面貌有些黝黑,眉宇间带了几分阴鸷之色,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辛鹤目光一惊,陡然变了脸色:“怎么会是他?!”

她还来不及多想,已经一把扯过身旁的骆青遥,大家反应都奇快,一行人闪身迅速躲进了旁边的小巷中。

那温若怜还摸不清状况,瞪着一双柔美的眼睛问道:“怎,怎么了?”

骆青遥微微探出脑袋,看向远处那道身影,有些不敢相信,压低了声音道:“碰见个‘老对头’,真是冤家路窄啊!”

那神气活现领着一群人,迎面走来的不正是曾经在宫学里,以卑劣手段陷害辛鹤,将她骗入一线天,后又被逐出宫学,不知所踪的徐坤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是万万没想到,自从徐坤被赶走后,就再也没人听过他的音讯了,原来他竟是来到了这璃仙镇!

“你们是说他?”温若怜也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低声道:“他是伽兰天师不久前收的关门弟子,我们都叫他小徐师父,他做事很麻利,十分得天师器重,这里的人都不敢得罪他……”

“关门弟子?”骆青遥、辛鹤、裴云朔几人交换了下眼神,个个都难掩惊讶。

“对,伽兰天师很喜欢他,说他有灵根,悟性高,所以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今年选湖仙娘娘,也是他出力最多,可,可是……”

温若怜说到这,声音小了下去,脸上多了几分羞愤之色:“可是这人是个流氓,喜欢对人动手动脚,之前私下还找过我,想让我给他绣些香包什么的,其实就是想趁机多占些便宜,我没答应他,他就说今年让我当一次湖仙娘娘,看我还怎么摆架子,我原本以为只是他随口威胁两句的,并未放在心上,结果,结果没想到,今年竟真的选中了我,要去做那‘湖仙娘娘’……”

温若怜一番话传入众人耳中,听得大家都忿忿不已,尤其是辛鹤,盯着远处那张黝黑的面孔,咬牙道:“这厮真是下作,到哪都改不了一身卑劣德性!”

那徐坤领着长生庙一群弟子,穿街走巷,正一家一家店铺地在“作法”,一派“高人”模样,架势端得十足,手里还摇着铃铛,看上去十分唬人。

“他们在干什么?”姬宛禾也微微探出了脑袋,小声问道。

温若怜道:“在驱邪呢。”

“驱邪?”

“对,每年送湖仙娘娘之前,整个镇上都会有一次驱邪的活动,往年都是由伽兰天师的大弟子领人来做,今年就换成了这小徐师父,大家都说,伽兰天师果然器重他……”

不远处,那徐坤正领着人,在那煞有介事地作法念咒:“邪祟莫近,湖仙庇佑。三界内外,金光照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鬼妖丧胆,精怪忘形……”

他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念着,身后一人同时往店铺中撒着米粒、黄豆等东西,另外还有一个人,手里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盘,驱邪完毕后,那店家便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掏出不少银钱,放在那玉盘之上,对着徐坤一行人点头哈腰,一脸虔诚无比的态度。

辛鹤越看越怒,忍不住啐道:“呸!一群神棍,招摇撞骗,混吃混喝!”

温若怜却是脸色一变,吓得一哆嗦:“不好,他们过来了!”

晨风中,一缕阳光洒下,落在那徐坤黝黑精瘦的面庞上,他大摇大摆领着一群人,正朝骆青遥他们这一处而来。

藏在巷中的几个人立时都变了脸色,说起来,这家伙跟他们几个人,或多或少,都结了梁子!

骆青遥与辛鹤就不必说了,姬宛禾当时在一线天外,也是为了骆青遥,狠狠甩过那徐坤耳光的!

“要是老遥出不来了,你也别想活着了!”

那徐坤当时都被打懵了,抱着脑袋狼狈不已,脸上的神情更是扭曲至极,必然对姬宛禾怀恨在心。

如今狭路相逢,若是他们落在这种睚眦必究的小人手里,不说被赶出璃仙镇,万一被倒打一耙,诬陷为什么邪祟妖人,那可就糟了!

眼见那群人一步步走近,马上就要过来时,骆青遥一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那温若怜却是目光一紧,咬了咬唇,从巷子后直接走了出去,正挡在了那徐坤面前。

她美眸一抬,解下腰间一物,递给那徐坤,笑吟吟道:“徐大哥,你上回要我做的香囊,我都已经做好了,你瞧一瞧,看看满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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