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宫学来鹤 > 第八十四章:自相残杀

斜阳西沉,风掠长空,浪花拍打着礁石,大海翻涌不息,一片波光粼粼。

那是一场盛大无比的公投,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枚贝壳,两个硕大透明的琉璃盏被放置在高台上,一个代表复国,一个反之,岛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一个个登上高台,投下自己手中的那枚贝壳。

灵晴皇后抱着小太子也站在高台上,他们两个是最先投下贝壳的,琉璃盏中,那两枚小小的贝壳在夕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灵晴皇后一颗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

她为了替桓帝报仇,为了复国,才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否则她早就跳下城楼,随桓帝而去了。

但如今,她与小太子被完全架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仰人鼻息,竟要靠这样一场荒谬滑稽的公投,才能决定是否还要继续走复国那条路,她想笑,脸上滑落下来的却只有冰冷的泪水。

流云十君子是紧接着投下贝壳的人,焦老大、吕老二、秦老三、白老四,他们四人皆怀着坚定的复国信念,矢志不渝,但其余的人,全都站在了辛玄笛那一边,想在岛上安居乐业,不愿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除了一个人——

杜小九,杜凤年。

他弃权了,将贝壳扬手扔进了海水中,两边都不站,或者说,两边做下的决定他都能够理解。

那么除去杜凤年这一票后,剩下的九票,便成了五对四的局面,这对于台下等待投票的遗民有着十分强烈的引导性。

一群本就跟着辛玄笛采矿出海,将琅岐岛当作新家园的人,自然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安居乐业,不再想着虚妄的复国之事。

另一群性情刚烈的遗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国仇家恨,“苟且偷生”,他们站在了焦老大的身后,个个握紧拳头,热血沸腾,势要复国,驱逐蛮人,重新夺回真正的童鹿!

还有一群是犹疑不决的人,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面面相觑间,似长风吹拂下的海草般,倒下哪边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终于,因为他们的“指路灯”,流云十君子那“五比四”的选择,那群人更多的还是倾向于辛玄笛那一边了。

一枚又一枚的贝壳清脆投下,场中的局面越来越不利于“复国派”了,那焦老大双眼都血红了,在高台上嘶喊道:“你们忘了大渝那些蛮人是如何踏破我童鹿,毁我山河,杀我君主的吗?国仇家恨,你们都不想报了吗?”

可即便他这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还是改变不了几成定局的场面,票数悬殊越来越大,眼看这场公投就要结束了,焦老大终于忍不住,上前一伸手,盖住了辛玄笛身前的那个琉璃盏,咬牙含泪道:“别投了,别再投了!”

他血红着双眼,狠狠剜向辛玄笛:“老六,都是你,都是你煽动了大家!”

辛玄笛一脸冷若冰霜,衣袂随风飞扬,双眸在夕阳中也陡然一厉:“大哥你这是想要抵赖吗?”

“不是我要抵赖,而是你太狡猾,你太会拉拢人心了!”

“人人一颗心,想要哪种活法,就选哪种活法,谈何拉拢?是你蠢,你执念太深,你陷在过去永远出不来!醒醒吧,大哥,童鹿早就没了,这里才是我们新的家园!”

“不!童鹿没有亡,故乡永远在那里,我们要回去,我们要复国,童鹿永远不会亡!”

凄厉的声音响彻天边,昔年并肩作战的两兄弟,一言不合,终是彻底决裂,拔刀相向。

海水呼啸翻涌,大风猎猎,如血残阳中,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高台上的灵晴皇后,抱紧吓得哇哇直哭的小太子,嘶声喊着:“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本是手足同胞,为何要自相残杀,刀剑相向?

然而已经晚了,两个人都杀红了眼,旁人根本拦不下来,岛上一片大乱。

真论起武功,辛玄笛乃是“流云十君子”中最为高强的,焦老大怎能敌得过他?

一剑穿心,血溅长空,辛玄笛毫不手软,眸中寒光毕现,终是除去了复国派最激烈的“头领”!

“大哥!”

吕启德与白清砚几人撕心裂肺,抱住那具跌落半空,死不瞑目的温热尸体,泪洒残阳之中。

他们目眦欲裂,悲痛欲绝,不敢相信,辛玄笛竟真的会对焦老大下杀手!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道杀气凛冽的身影,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站在残阳中,对着岛上的遗民厉声道:“焦伯禹已死,阴兵鬼阵将永无法开启,复国之路彻底断绝,你们从此就在岛上安心住下,不要再想着‘复国’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让你们衣食无忧,安稳度日,免受流离失所,战火硝烟之苦!”

“复国派”的老大都没了,众人瞬间乱了分寸,那白清砚霍然站起,双目血红:“畜生,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我跟你拼了!”

事已至此,一个都已经杀了,辛玄笛还怕杀第二个吗?

他将手中长剑一扬,也红了双眼,厉声道:“来呀,谁若再执迷不悟,将‘复国’二字挂在嘴边,便上来受我这一剑!”

局面彻底失去控制了,辛玄笛铁了心要将“复国派”镇压下去,肃清前方的所有障碍,千钧一发间,却是杜凤年站了出来!

他在“流云十君子”中,年纪虽小,却是最为重情重义的,当下拦在中间,痛心无比:“不要,不要动手,我们都是兄弟啊,不要自相残杀!”

“小九,你闪开,不关你的事!”

辛玄笛与杜凤年交好,不愿伤害他,即便他选择弃权,他也仍是将他视为“自己人”。

那白清砚也铁了心要与辛玄笛决裂,为焦老大报仇,他对着杜凤年嘶声吼道:“什么兄弟?他杀了焦老大,他把焦老大都杀了,你看不到吗?!”

那是一场鲜血漫天的噩梦,不仅流云十君子彻底分裂,两边大打出手,台下的遗民们也疯了一般,容不下另外一派,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个个都在残阳中杀红了眼,欲将对方蛮横地镇压下去。

天地间一片混乱,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简直像是一座人间炼狱。

高台上的灵晴皇后抱紧小太子,死死捂住他的双眼,步步后退,却还是被几抹飞溅而来的鲜血染污了面颊。

小太子放声嚎哭,吓得浑身发抖,这一幕深深刻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成为笼罩他一生的阴影,也是他日后病体孱弱,英年早逝的最大原因。

一场梦魇过后,“复国派”死伤惨重,一败涂地,剩下的人全被辛玄笛关押了起来。

他彻底掌控了琅岐岛,被支持他的岛民拥护为岛主,灵晴皇后与小太子也被囚禁起来。

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杜凤年的想象之中,他承受不了这场惨烈的剧变。

他去找了辛玄笛,希望他能放过那些剩下来的“复国派”,不要再赶尽杀绝。

“是他们自己不放过自己,只要他们不再执念于复国,我当然可以放过他们,可是他们能想得通吗?”

辛玄笛站在月下,海风掠过他的衣袂发梢,他身上仿佛还带着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眸中的精光骇人不已,叫杜凤年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六哥,你当真,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他们都是童鹿的子民,是我们的手足同胞,二哥四哥他们更是与我们出生入死多年,是在月亮神面前拜过的兄弟啊……”

杜凤年眼中已有泪水涌起,说出的每个字都颤抖得厉害,辛玄笛却是一抬手,指向天边的那轮明月,冷冷道:“正是因为在月亮神面前拜过,我才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考虑,若是下一次月圆时分,他们还没有想清楚,便怪不得我狠心了,岛上禁不起再一次的动乱了,留下来的只能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六哥,六哥你的意思……是将他们全部杀掉吗?”杜凤年泪光闪烁,呼吸急促,“为什么不能,不能将他们放了呢?让他们离开琅岐岛,不要……”

“放他们离开琅岐岛?”辛玄笛陡然拔高语调,扭过头,目光古怪地看向杜凤年,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般,“若将他们放了,日后有朝一日,死的便是我与这岛上的一帮人了!”

海水呼啸,冷月笼罩着天地间,辛玄笛在夜风中一字一句道:“如今他们是少数派,想留在岛上安居乐业的才是大多数人,为了大局着想,迫不得已时,牺牲掉一小部分人,难道不对吗?”

这番话话冷冷飘入风中,听得杜凤年呼吸一窒,瞬间煞白了一张脸,辛玄笛却是攫住他眼眸,狠狠道:“事到如今,老四他们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归顺,要么葬身大海,是生是死,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杜凤年离去时,只对辛玄笛说了一句话,一句令辛玄笛脸色陡变的话——

“六哥,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变得越发陌生,越发可怕,离原来的初衷越来越远,直到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复国派”没有答应归顺,他们视死如归,宁愿葬身大海,也要守住心底那份灼热的信念。

却是在月圆的前一夜,一个人将他们偷偷放了出来,那个人,正是杜凤年。

他准备了船只,想要将他们送出琅岐岛,却在海边,被辛玄笛领来的人马团团包围住。

月光之下,辛玄笛一步步走到杜凤年身旁,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一字一句,痛彻心扉道:“小九,居然是你,居然是你……我没想到,背叛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六哥,不是我背叛你,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一错再错,你原来不是这样子的,你明明是最渴慕和平安宁的,为什么会变得如今这么可怕?双手沾满鲜血,连自己的手足同胞都不放过!”

“不是我变得可怕,是他们顽固不化,将我逼到了这一地步!”

从前感情最为亲密的两兄弟,在冷月映照,寒风呼啸的大海边,终于拔剑动手了。

“小九怎么会是辛老贼的对手呢?人心一旦被欲念笼罩,就会变得面目全非,辛老贼早就疯了,六亲不认,一心只想坐稳自己的岛主之位,谁挡在他面前,他都是会毫不犹豫地除去,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宫殿中,白翁闭上双眸,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我就眼睁睁看着小九倒在我面前,同大哥一样,死不瞑目……”

他这话才在大殿中响起,辛鹤脸色便陡然一变,不可置信,她爷爷,她爷爷竟然亲手杀了杜凤年?!

那岛上的“杜凤年”又是谁?这一切,这一切怎么可能呢?如果杜凤年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去,那现在的杜家是怎么回事?还有杜聿寒,杜聿寒又是谁的子孙后代呢?为什么会和杜凤年长得一模一样?

一时间,太多疑问充斥在辛鹤脑中,她脸色发白,那血肉模糊躺在地上,双腿被砍的杜聿寒也是瞪大双眸,半截身子颤抖不已,死死盯着白翁,难以置信。

白翁恶狠狠地喝道:“别这样瞪着我们,你若真是小九的后代,我们又怎会对你下此毒手呢!你根本就不是小九的孙儿,你是杜梧生,是杜梧生的后人!”

凤栖梧桐,翱翔九天,鲜少有人知,杜凤年其实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叫作杜梧生,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天煞命格,有克至亲之象,被父母送出了杜家,安置在大梁一处偏僻小镇里。

杜凤年与辛玄笛跟随章怀太子,来到大梁为质后,曾经悄悄去看过自己的胞弟,他不敢走近他,只敢远远望着在田间劳作的弟弟,泪眼朦胧,心伤不已。

每回都是辛玄笛陪在杜凤年身边,百般宽慰,安抚伤心难过的他,所以他们二人感情才这般好,因为这个共同守护的秘密。

那一夜,辛玄笛亲手杀了杜凤年后,又如梦初醒般,后悔莫及,在月下抱着他的尸体,哭得痛彻心扉。

他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许说出去,还派人悄悄去大梁那处小镇里,找回了杜凤年的孪生弟弟,将那杜梧生接到了琅岐岛上,从此让他以“杜凤年”的身份活着,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亲自传授他武功,待他比亲兄弟还要好。

杜梧生并不知道自己哥哥死于辛玄笛手中,只以为哥哥病逝,而辛玄笛与哥哥是生死之交,才会待他这么好。

他对辛玄笛感恩戴德,也心甘情愿用“杜凤年”的身份存活于世,他总以为是辛玄笛与哥哥感情太深,接受不了哥哥的离去,才希望从他身上能看到杜凤年的影子。

而事实上,辛玄笛的确在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骗自己杜凤年没有死去,更不是死在他的手中!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稍许的慰藉,否则他怕自己真的会疯掉,他无法原谅自己,竟然亲手杀了杜小九!

守在无朽塔中的颜臣不会知道,她的杜凤年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就在那一年,他想带着“复国派”,乘船离开琅岐岛,去找她时,却被一剑穿心,死在了翻腾的大海边。

他的骨灰被洒向海面,永远地留在了大风猎猎的海上,连魂魄都没办法跨过千山万水,去到她的身边,再亲眼看一看她。

“辛老贼杀了小九后,心神癫狂,像走火入魔一样,将所有的错都怪在我们身上,原本他也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却在关键时刻,灵晴皇后带着小太子赶到了……”

白翁说到这,眸中的泪水更加汹涌落下,他咬牙切齿,带着十二分的恨意道:“皇后为了将我们保下来,竟然,竟然……不惜忍辱负重,委身于辛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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