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苏姑娘,你……”
牢房里,付远之胸膛起伏着,似乎从未预料过苏萤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眸中波光闪烁,耳边还回荡着苏萤的话:“那么美那么温暖的光,就像我儿时最喜欢的萤火一样,我舍不下,可却没办法再拥有了……”
他忽然伸出了手,将苏萤一把拉入了怀中,长声一叹:“你真是个……傻姑娘啊。”
苏萤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她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像在梦里一般,终于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点点将那身青衫回抱住。
泪水潸然坠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肩头,一片氤氲温热的水雾间,付远之一动未动,一颗心也像泡在了海水中,酸酸涩涩,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滋味。
他竟忽然间,忽然间十分心疼怀里这个傻姑娘,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终是叫他忍不住,在她耳边道:“你其实,其实有很多选择的,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样一条……”
苏萤泪眼朦胧,没有出声,久久的,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扬起唇角,在付远之耳边轻轻道:“付大人,谢谢你,在我临死前,能够给我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哪怕只是短短一瞬间……”
付远之心弦一颤,一双手忍不住将苏萤拥得更紧了,却就在这时,一个狱卒奔到门边,扬声道:“付相,东夷侯回来了!”
“远之,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那狱卒的声音才落,一身白衣已经踏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语气还是那股熟悉不羁的味道:“我收到了杭如雪的……”
他话却还没说完,脚步已经霍然顿在了牢门前,似乎被惊到了一般。
那狱卒也看得目瞪口呆,一头雾水,怎么……怎么付相会跟这女囚犯抱在一块了?
却是电光火石间,那身白衣一把拉过那狱卒,不由分说地转身就走,“别看了,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他揽过那傻愣愣的狱卒,明显就是要将人支开,给牢里的两个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牢里的付远之却是咳嗽两声,站起身,打开牢门,叫住了那身白衣,声音里颇带着一番无奈:“你去哪呢?骆秋迟,不是你想的那样……”
外面月朗风清,树影摇曳,繁星漫天,夜空粲然无比。
两道身影靠着墙,一边望着星空,一边说着话,那身白衣满脸调笑,望得付远之浑身都不自在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付相大人,倒还真是怜香惜玉,魅力无穷啊——”
骆秋迟双手抱肩,衣袂随风飞扬,歪头看着付远之,故意拖长了音,语气促狭不已,满带着调侃的意味。
付远之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推开骆秋迟,神色有些不自然:“满嘴胡言。”
“我有没有胡言,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倒没想到你们之间还有这么多故事……说起来,其实这小苏姑娘,也算个可怜人了,还好遇到了我们付相大人啊,这光芒四射的,啧啧。”
“骆秋迟你有完没完!”
“没完啊!我发现吧,付远之你这个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岁数,女人缘都好得不得了,一大堆姑娘哭着求着围在你身边,个个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赶都赶不走,什么千金小姐也好,名冠盛都的花魁也罢,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琅岐岛的探子,你实在是……”
“你实在是无聊!”付远之终是忍无可忍,对那身调笑的白衣道:“骆秋迟,你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为了跟我探讨什么‘女人缘’?”
“现在是开这些玩笑的时候吗?青遥到底是谁的儿子啊?”付远之又气又无奈,看着嬉皮笑脸的骆秋迟,实在是头都大了,怎么这厮到了什么岁数都还是这副德性啊?
相比起来,他这个义父,倒比他这个亲爹更像“爹”!
“好了好了,这不是看你为了瑶瑶的事情,整天愁眉不展的,逗逗你,让你开心一些嘛。”那身白衣双手抱肩,唇角微扬下,不再调侃付远之,话锋一转道:“说来你这计谋的确可行,倘若真如那小苏姑娘所言,那帮人也将她视若手足亲人,那么定不会抛下她,一定会来劫狱的,只是……”
骆秋迟望着付远之,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眯了双眸道:“只是这出瓮中捉鳖的大戏,还遗漏了一个地方,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什么?”付远之一怔。
骆秋迟笑道:“捉了他们就一定能得到琅岐岛的线索吗?万一他们宁死也不招呢?从小苏姑娘身上不难看出,这帮人对他们所谓的‘主子’极其忠诚,几乎是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即便牺牲他们自己的性命,只怕他们也不会出卖他们的‘主子’,所以说,不能捉——只能骗。”
“骗?”
“就是陪他们演一出劫狱的大戏,若他们真来了,你的埋伏照样用上,只是那天罗地网中,必须给他们留一线生机,让他们逃脱才行,还必须做得逼真,不能让他们看出你是故意在放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毫无疑心,带着小苏姑娘离开皇城,直接逃回琅岐岛。”
付远之听到这,眼眸一亮:“我明白了,然后我们的人马跟在后面,顺藤摸瓜,便能找到那方琅岐岛的所在,救出青遥了!”
骆秋迟点点头,笑而不语,付远之心潮起伏间,忍不住往他胸口捶了一下,“骆秋迟,你这趟倒算没有白回!”
“那是当然了。”骆秋迟故意揉着胸口,在星空下笑得无赖:“我不仅自个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的信回来,有了他,别说一座琅岐岛,就算十座琅岐岛,也能连根拔起,彻底剿灭!”
“你是说……”付远之望着骆秋迟噙满笑意的双眸,福至心灵间,脱口而出:“杭将军?!”
骆秋迟拿出怀里的信,夹在手指间晃了晃,笑道:“可不就是杭大姑娘吗?他带兵回来了,瑶瑶的三个爹,这回可算都来齐了!”
杭如雪,大梁的一代战神,名声赫赫,与骆秋迟他们也是生死之交,因为生得白皙俊美,年纪又小,本性腼腆,素来被骆秋迟调侃为“杭大姑娘”。
他常年在外征战,驻守边关,这一回,正好打了场胜仗,要回盛都面圣,在路上一听说了骆青遥的事情,便立刻加快行程,策马扬鞭,赶着回来救人!
“亲爹、干爹、还有你这义父,瑶瑶的三个爹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这回就跟这个破岛,好好玩一玩呗!”
付远之听得心潮起伏,热血翻腾,遥望那璀璨星空,却是目光一动,忽然冷不丁道:“我想起来了!”
“你又想起什么了?”骆秋迟问道。
付远之兴奋异常,说出的却不是什么埋伏计谋,而是激动道:“秋萤草,对,就是秋萤草!”
这个时节的确没有萤火虫了,可是有着与萤火虫形似,也会在黑夜中散发光芒的秋萤草!
那是一种古籍上记载的奇株,鲜有人知,它长在悬崖峭壁下,秋天才能见到,因形似萤火,夜间散发着微光而得名。
从前他们在宫学念书时,与扶桑国进行美食比试,还将秋萤草用到菜色中,做成了一道佳肴,秋夜萤心,艳惊四座,一举获胜。
而如今,这秋萤草显然又能派上大作用了,付远之再不迟疑,直接转身踏入大牢,兴奋地就想去找苏萤。
骆秋迟跟在他身后,实在叹服不已:“我这回总算明白了,你这家伙,为什么能够这样得女人芳心!”
牢里的苏萤正在失神间,牢门忽然又被打开了,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一身白衣已经风一般掠至她身前,往她身上几处穴道迅速一点,笑得狡黠不已:
“小苏姑娘,得罪了,暂且封住你的内力武功,回来就给你解开!”
苏萤一惊,周身当真提不起力了,武功更是一丝一毫也施展不出来了,她看向那道白衣,呼吸急促:“你,你要做……”
却又有一袭青衫紧接着踏入牢房,在她身前蹲下,温柔道:“小苏姑娘,你别怕,我们想带你去个地方,只是……只是你如今毕竟乃刑部犯人,真要出去的话,可以将你身上的铁链去掉,但得点住穴道,封了武功才行,你放心,两个时辰后我们就会把你送回来了,你的穴道也会被解开。”
“去,去哪里?”苏萤望着眼前那袭青衫,怔然不已,像在梦里一般。
那身青衫笑了笑,字字轻缓,一双眼眸更加温柔了:“去看漫天萤火。”
夜风飒飒,月光如水,付远之拥着苏萤,同骑一马,奔在星空下。
骆秋迟一人一马,紧随其后,一路都在调侃着付远之,什么“怜香惜玉”,“讨佳人欢心”之类的,笑嘻嘻的声音飘入风中,听得苏萤脸色绯红,付远之却只是握紧缰绳,强装作听不见。
当他们策马扬鞭,终于赶到了山间一方悬崖峭壁下时,苏萤下了马,一步步走近那石壁,被眼前的一幕美到说不出话来——
一整面山壁上,萤火纷飞,却并不是真正的萤火虫,而是纠缠盘绕在山壁上的草藤,一根根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若无数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面神奇瑰丽的“壁画”。
“怎么样?小苏姑娘,是不是很美?很像你儿时见过的萤火?”
付远之走到苏萤身旁,看着她惊呆的模样,也不由扬起了唇角,心中温软一片。
两道身影站在那一壁萤火前,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天地间清辉如许,如梦如幻。
骆秋迟牵着马跟来,看着夜风中那两道越靠越近的身影,笑眯眯地喊道:“你们随意,随意,不要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我不存在就好!”
“你少说几句话就能当你不存在了!”付远之扭过头一瞪骆秋迟。
骆秋迟摸了摸鼻子,吹着小曲儿,背过身去,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那“萤火”中的两人。
苏萤望着眼前的山壁,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她慢慢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上那些“萤火”。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似乎又有了光,将她温暖包围着,让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孤单了。
“小苏姑娘,其实你不是没有路可以选,只要你愿意放下执念,不再将自己困在那方‘孤岛’上,你就能够走出黑暗,你想要的那些光也永远都不会熄灭……”
付远之的话中饱含着深意,苏萤自然听得懂,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夜空下,又往那处山壁前凑近了些,一只手不易察觉地将什么藏进了袖中。
即便封住了武功,她的动作手法却仍然利索无比,快到付远之根本察觉不了。
夜风掠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四野静谧无声,只有山壁上秋萤草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苏萤痴痴地望着那片“萤火”,喃喃道:“够了,已经够了,付大人,谢谢你来带我看这场萤火,我从前做过的那个梦,如果能停在这个时候,似乎也不错……”
她指尖微微颤动着,慢慢将袖中藏着的东西摸出,泪水滑过脸颊,一缕发丝随风飞扬,“我苏萤,这辈子,已经再无遗憾了……”
她这话古怪异常,付远之忽然觉得不对,正想要上前时,却只见苏萤手中摸出一物,竟是一块尖锐无比的石头!
她不知何时藏在袖中,此刻握着那方尖角,猛地就向着自己心窝刺去!
“小苏姑娘,不要!”
付远之脸色大变,不远处的那身白衣也陡然一惊,飞掠而来,难以置信:“你竟要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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